第三十八章 插曲（3）终结（1 / 1）

身处于漫漫漆黑中，仿佛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此刻石建恒唯一的感知是自己的直觉，知道自己的脚在交替着向前迈动与踩地的动作循环。四周漆黑而死寂，仿若除去了他的视觉和听觉，使他无法判断自己的位置和前进的方向。 大概是三四个小时前，他被手上的异动吓得拔腿而跑，不知跑了多久，他就迷失在了这片空间中。 他有过回到墙壁处的念头，即使在墙边他会触碰到奇怪的东西，但他总体是知道自己是在安全的位置。如今他是无依靠地在这黑暗中，而且他之前听到这黑暗中有着似人的声音更为瘆人，恐怕他在这无法判断的处境中多待一时就是危险多加一分。所以当时他当机立断转身，压住自己的呼吸往回跑。这一跑，就跑到了他彻底力竭气喘，然而却没有再回到墙壁边。 石建恒当时迫于体力不得不停了下来，没忍住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而脸色更为难看。这份难看并不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是因为内心的恐慌。他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有数的，以他往回跑的速度和此刻的体能消耗来看，他少说也是跑了有十多公里。而他心里明白，他从墙壁跑出的距离恐怕半公里都不到，他如今跑的距离远远超出了当初的距离。难道他一直再绕圈？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在黑暗中无法辨别方向，他以为是向前，但很可能是在不停地绕转。 想到这，石建恒便打住了回去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久处黑暗中，又也许是虚脱使他释放了恐惧，他开始习惯了这种环境，放弃了一味逃避，开始思考出路。很快他便有了思路，想到了去房间的另一头，他当时要是跟紧了老人的步伐，可能就不会迷失在这里毫无头绪了。 或许是因为他心态的改变，黑暗中并未再出现诡异的叫声和古怪的触感。 于是现在，石建恒在一步步慢慢走着。此刻比起速度，他更加注重的是方向感，每一步尽量凭借直觉确认是向前的，毕竟他先前试过了，跑得再快再远，方向错了仍然无法到达目的地。 他脚下的动作沉稳，眼神却是有些涣散地看着前方的黑暗，即使知道什么不可能看到，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地睁着眼。 忽地，不知是第几步了，他的眼前有一个隐约的小白点一闪即逝。 石建恒浑身顿住，眼睛不由瞪大了些。那像是一只白色飞虫在他的前方闪了一下，使他无法确认那究竟是他的幻觉还是真实。 而就在他难以置信时，那个白点又出现了，这一次它没有一闪而过，使他瞪着眼睛看了个清楚，让他明白确实有个白点出现在了他前方，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的距离。 石建恒使劲揉搓了双眼再看，那白点依旧存在着，这说明看到这不是他的幻觉。 他猛地心下狠狠一抽动，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冲着那白点就奔去，都忘了腿上用不起力气，差点打滑摔个跟头。 此刻对他而言，能够看到一个东西就是希望。 有了白点作为前进目标，一切的行动都变得有了意义和价值，白点在他的眼中不断放大，犹如一切顺利的信号一般，让他激动不已。 很快，他就来到了指引他的白点前。这并不是一个白点，而是一个在墙上的如人脸大小的白洞，高度和他头的位置似乎差不多，有光从这洞中照进来，在漆黑中照得并不远，只能堪堪将洞周围照得微微明亮些，使他能清楚看到墙壁，上面隐约雕刻着些奇怪而复杂的纹络。 但此刻石建恒并没有心思去研究这些装饰纹路，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白洞上。这里应该就是房间的另一头，这个白洞显然与房间的漆黑格格不入，一定有着出路的线索，有了线索，那他就可以活着离开这个无止无尽的鬼地方了。 “……”洞中有些嘈杂，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使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只是隔得太远听不大清楚。 石建恒愣了愣，赶忙贴近白洞，只听里面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刚刚发生了点意外，一个实验品偷跑了出去，紧急处理了一下，不好意思。” 石建恒瞳孔一缩，双手忍不住又剧烈抖了起来。这正是银发老人的声音，他终于是找着了这老人！不过他怎么到了在洞外的房间？他在和谁说话？意外？是不是将他一个人扔在了这里是意外？实验品？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先从这个漆黑的房间中出去！ 正当他张口要不管不顾地叫喊时，只听洞中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以疑问的语气道，“老先生你说的实验品是？”这是个男人的声音，粗糙且略有沙哑。 听到这个声音，石建恒一愣，头脑瞬间清醒了些，被刚刚自己差点就要大叫出声而吓了一身冷汗。他真是一念之差差点就坏了事！他刚刚怎么没想到，他听到银发老人说的那句话是对话，所以房间里肯定除了他还有别人！这银发老人甩下自己，肯定就是为了和这个神秘人说什么不能他听到的话题，估计也是没料到他竟然能穿过黑暗找到这个洞这里来，所以当时也只是扔他在这就走了。此时他要是暴露了，听不到银发老人特意避开他要讲的内容还是其次，最坏情况不能不考虑银发老人处理掉他灭口。 想到这，石建恒紧紧闭住了嘴，又回想到了这嗓音上，微微皱起了眉头。就是这个声音使他觉得很是熟悉，似乎是他认识的人，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或者是谁。 纠结困惑着，石建恒下意识就想将脸探入洞中查看，或许是巧合，洞的高低大小都是刚刚好适合他将头放入，仿佛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但此刻他也并未想到这些细节，头顺利地就探进了洞中向外看去。 然而还没等他看到什么，明亮的光就刺得他的眼睛眯起来。 虽然看不见了，但耳边银发老人与陌生人的交谈声音更为清晰了不少。 “那是为了捉鬼杀鬼而制作出来的机器，甚至，可以捕猎仙人。” 仙人？石建恒心脏惊得一跳。世上存在鬼就已是让他有些无法接受，这又出来个仙人的概念。 “仙人？”那熟悉的声音中也是难以置信的情绪。 “……仙人跟记载的差不多，使用仙术腾云驾雾。其实那实验品，就是利用一个我们捕获的仙人的基因改造出来的产物。” 石建恒听得直接呆愣了。仙人不仅存在还能被他们捕抓到？而且腾云驾雾的仙人……这人哪能打得过，更别提抓了。怎么听他说得跟捕只鸟似的。 “老先生，你这是在开玩笑吧？就算有仙人，人怎么可能打得过？”熟悉声音中也是充满了质疑的意味。 “……”似乎银发老人对这神秘人的问题有些失望，并未再作讲解。石建恒听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可以判断银发老人应该是在往洞的方向走来。 石建恒猛地一惊，难道银发老人不答话是因为发现了他在偷听？心下一慌，他下意识就完全睁开了眼睛，此刻眼睛也差不多适应了光，视野里一切都清晰可见—— 只见一张苍老的脸在他的面前，下垂的眼皮下的两只漆黑眼珠直直地对着他，皱褶在光的照射下投下不规则的漆黑阴影，使得他的脸显得有些古怪的阴森。 石建恒一睁眼就看到银发老人这么盯着自己，被吓得不自觉地就是浑身一震，刚要惊叫出声，只见银发老人眼珠很自然地就移动了些，目光穿过他看向了别处，好像没有看见他一般，手上拄着拐杖走着并没有丝毫停顿。 石建恒睁瞪着眼，咽了口口水，稳了稳自己的心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银发老人似乎没有看见自己，难道这洞是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只里面的人能往外看？怎么会有这样的洞？但他此刻也确实在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房间内。 正想着，只见银发老人停下了，转身徐徐道，“石先生，请看吧。” 石先生？ 石建恒浑身一僵，被这一句给怔住了，脑中爆炸了般一片空白，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银发老人身后跟着上前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身穿着便利店打工的店服，右手里攥着一包极不和谐的棉花糖，而那张脸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张脸。 石建恒惊悚地盯着那张脸，面色惨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到脚贯穿他的身体，浑身被冷汗浸透。 这明明是他的脸……不！这明明就是他！从刚刚听到嗓音那里，他就该想到的，那熟悉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嗓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在洞外！那现在在房间内的他算是什么？！ 石建恒瞠目裂眦，他想到了他在这漆黑中探索的这几个小时，想到了他此刻只能看到一个洞的画面，想到了他至今日以前的生活……他开始疯狂地叫喊，然而他现在才发现，他的所有声音都仿佛被吞噬在了黑暗中，回应他的只有寂静。他缩回头，发疯般地把手伸进洞去乱抓，但洞外什么回应也没有，仿若没有人看到他伸出洞的手。 …… “石先生，请看吧。”银发老人转过身，道。 石建恒咽了口口水，心下又是好奇又略有忐忑地跟着老人走进房间。这是一个明亮的房间，四周白色的墙壁在光下显得白得更加耀眼，房间内摆放着两个两三米高的机械容器，像是两个巨大的玻璃瓶，里面空荡荡的但似乎有着细小而量大的绿光闪烁着。顺着老人的方位看去，老人面前是一个身着西服、面戴墨镜的男人，似乎正是他的保镖之一，正笔直端正地立在他的身后。 “看什么？”石建恒愣了一下，问道。 银发老人摘下了男人的墨镜，道，“这个。” 石建恒一看便惊住了。这男人的眼睛，已经不能说是眼睛，而是两个机械制作的部件，镶嵌连接在眼眶肉中，金属制的眼球似人的眼球般转动着，却有种难以言表的诡异。 石建恒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原来他们是机器人……太逼真了。”要不是看到这样的眼睛，他是完全无法从外表辨别出这是机器人。 银发老人不置可否，也没有过多讲解，将墨镜重新给机械人戴好，道，“就是使用他们捉来的鬼和仙人。” 石建恒听着不由多看了这戴墨镜的人一眼，顿时想到了一楼那一群毫无生气却与人无异的戴墨镜人……竟然都是这样的机器人。这数量之大，想想他们和鬼和仙打斗……似乎也不是不能构想的画面。 银发老人并未理会思考中的石建恒，拄着拐杖缓缓向房间内其中一个大玻璃瓶走去。 “那鬼究竟是……”石建恒下意识顺着问道，但还没问完，他突然看到了正对着他的墙上原来有一个黑色的圆圈。刚刚似乎有银发老人挡着，又似乎是他的注意力都在戴墨镜的机器人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竟然有这么一个黑圆圈，好像有一个人脸大小，在这白得亮眼的墙上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在这里怎么用一个这样的装饰画？石建恒皱了下眉头，但并未多再思考，注意力已经被另一边银发老人的动作吸引住了，只见他调试了两下机械，似乎按下了哪几个按钮，顿时容器中的绿光点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移动起来，凝聚又飘散，最终勾勒出了一个人形的模样。 “这就是鬼了。”银发老人看着容器中的人影，淡声说道。 “这？”石建恒愣怔地靠近，看着容器中的人形，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此刻正有种被人阴翳盯着的感觉，后背不觉发毛。 “人无法看到鬼，所以我们做出了这些器械和标记物用于使鬼出现在人的眼中，”银发老人说道，“我可以确认无误地告诉你，你看到的那些不是幻觉，是鬼做的。你现在信了吗？” “……”石建恒哑然，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认识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一时间震惊过头，他不知道作何回答。 银发老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回复，道，“好了，你看到鬼了，现在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石建恒看了看容器中布满绿色光点的人形，又看了看他，道，“我想现在就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看到鬼到现在一直背后阴森森的，有种不详的预感，在这里待得越久，他越感觉不妙，想想他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还是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比较好。 银发老人好似是料到他会这么说，关闭了机械，拄着拐杖向外走，道，“石先生，走吧，我送你。” 石建恒稳了稳莫名不安的心，跟上银发老人的步伐。 经过装饰画时，石建恒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在那漆黑之中似乎隐约有一张生动而狰狞的人脸，在冲着他古怪地笑。 石建恒吓了一跳，浑身汗毛立起，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地跟上老人，强迫自己忘掉刚刚的幻觉，看到鬼以后他都魔怔了。他突然发觉到了此刻，他最信任的人便是这老人了，即使一开始他还恐惧着会被着老人杀掉什么的。 很快跟着银发老人走过走廊，坐电梯上到一楼，穿过庞大的机械人群后，银发老人带他进了一辆黑色轿车，就像如何来到这里一般，老人带着他如何离开这里，只不过这次，老人与他同坐在了同一辆车里。 车子缓缓发动，石建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建筑和汽车的影子在他眼中越来越小，最后直至看不到了，他才愣愣转过头来，银发老人坐在他一旁，并未言语。 “请问，”石建恒胆子比起来时大了些，缓了缓心情，开口向银发老人问道，“我以为你会处理掉我……你为什么会放我回去？” 银发老人看了看他，嘴角深深的皱褶似是抖动了一下，道，“我们不是残忍的暴徒。” “我们只是为了人能够对抗鬼和仙人而成立的，我们需要人们能够明白鬼和仙人的存在。” “你是一个很好的开端……相信人们能够理解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不远了。” 银发老人轻声说着，车缓缓行驶着，夜幕渐渐降临，月色柔和，明亮而耀眼的星辰在夜空闪烁。 石建恒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人，和他身后窗外的璀璨夜空。 很快，车便回到了便利店门口，戴着墨镜的司机下车为银发老人开车门，石建恒便跟着老人下了车。此时正是下班高峰，便利店还亮着灯，里面充满着人，只见一个戴着墨镜、身着便利店工作服的人在有序地给顾客结账，来往的顾客没有谁觉得奇怪，反而还有几个小姑娘在一旁偷拍收银的店员，叽叽喳喳笑着在讨论着什么。 “谢谢你的合作，我安排了人手替你的班了。”银发老人这般说道，打了个手势。 收银的人见到了老人的指示，便自然地笑着对排队的顾客们说了些什么，走了出来，对石建恒道，“该你接班了。” “谢……谢谢。”石建恒怔怔地看着这个戴墨镜的人，又看着银发老人道。这句话是出自肺腑。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和熟悉的世界接轨了，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他安心，他第一次觉得这种安心感这样难能可贵。 银发老人点点头，拄着拐杖回身走了几步，似想到了什么，转身指了指他的手中，道，“不要忘了吃我请你的棉花糖。” 石建恒一愣，低头看了眼手中仍攥着的皱褶包装，又是忍不住道了声谢。 银发老人顿了下，最终还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必谢，你已经交换给了我们想得到的东西。” 说完，老人便不再犹豫，在保镖的搀扶下上了车，车发动，便驶进了夜色再难以查寻了。 “喂！你是不是店员？！还收不收银了？！” 直到便利店中传来的怒声，站在路边的石建恒才缓过神来，连忙道着歉跑进店里，将棉花糖扔到一边，急匆匆做起他的本职工作。 慌忙间，他没有发觉，这被他扔到了一旁，被他之前一直攥在手中，被他的汗浸湿到色彩模糊了的棉花糖包装袋上，还保留着清晰的三个字——“草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