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没少陪永宁来钟粹宫,一开始她也害怕,但是跟着永宁来的次数多了,发现也没什么,便也不那么害怕了。永宁说了废宫,莲子当即便会意,扶着脚步虚浮的永宁,慢慢朝钟粹宫走去。
这般许久不来,钟粹宫却还是原来的破败样子,大殿的廊子上缠绕着破败的白纱,风一吹便四下招摇。永宁仰头看着这座寂静无声的宫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人事流转,却唯这废宫,此去经年,依旧不改模样。
永宁慢慢走进大殿,在一个角落的柱子上一按,原本平整的墙上就缓缓的出现了一个小窄门,那里便是传说刘美人囚禁鲛人的地方,但永宁进去过无数次,什么痕迹都没有。
许久未被人打开过,墙体移动的时候便能听见轰轰隆隆的声音,灰尘纷纷扬扬,永宁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便弯着腰进去了,莲子在门外替她守着。
这件密室还是这个样子,永宁一边走,左手一边在那些收藏品上面抚过。她最爱看的春风话本,厚厚的一摞,上面已经落了灰;她偷偷藏起来的王益的小木马,到现在都不曾还给他;这是父皇赐给她的扇坠子,其实她是惯拿团扇的,根本用不上这扇坠子,但她见这扇坠子样式别致,说什么都要要过来,父皇便当即从折扇上取下来给了她,但她得了之后却一次都没用过。想及父皇对她的疼爱,永宁便不知不觉的又湿了眼眶。想到了父皇,便能想到玄清宫龙椅中藏着的那本折子,那本父皇在弥留之际,撑着一口气写的折子。
进而……便能想到那被父皇声声血泪指摘的人——陆晅。世事真是好笑,原本还与她耳鬓厮磨着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转眼之间就成了别的女人的男人,甚至成了别人的父亲,如今,又进而成了她的杀父仇人。她可不可以说一声造化弄人啊?
永宁也不在意凳子上脏污,就那般在那儿坐了下来,眼中一片死寂,嘴角微微的勾了勾,勾出了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容。
她回过神,视线投到一个小盒子上面。这是一个漆红色的檀木盒子,里面装满了她原来与宁寰的书信。宁寰……这个第一个与她一同穿了婚服,甚至走过喜堂三生路的人,也是曾经给过她温暖的。
永宁打开锁扣,就见里面放了厚厚的一摞信笺,信笺的最下面,还有一支风干的梅花。她伸手拿出那只梅花,细细嗅闻了一下,好像依旧能够闻见那淡淡的冰雪梅香。
那些信,一封封,一件件,一行行字,都是她那个时候的无奈,却也是宁寰对于她的温柔。她看着那秀气遒劲的气体,苦丧的脸上也慢慢浮现出一个怀念的笑来。
可就在走马观花的看着的时候,永宁突然注意到一个字,那就是‘之’字。她原来第一次看到宁寰的信的时候还奇怪过,这人怎么写了个阿拉伯数字‘3’在这儿,难不成这宁寰也是穿越人士。后来看习惯了,便知道宁寰写字习惯连笔,这个‘之’字大多数人都是两笔才写成,但宁寰写的一手好行楷,这个字大概是个人习惯,便一笔写成,这般看来便有些像个三字。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永宁突然记起之前看过的宁怀因开给她的药方,‘之’字,也是这般一笔写成。弯弯的,像个阿拉伯数字三。
有什么突然在永宁脑中一闪而过,她的眼睛慢慢睁大,进而不可置信的快速的翻了翻信笺里的内容,越翻心里越惊讶。
莲子在外面担心着永宁的状况,只见外面天渐渐就要黑了,永宁身子虚弱,还不曾用过晚膳,便想着要不要进去提醒她,却见永宁呆呆的坐在那儿,整个人都在急迫的翻找着什么。
莲子怕永宁又想到什么不该想的,连忙进去说道,“主子,您在找什么呢?天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莲子,”永宁一把将盒子合上,扶着莲子的肩膀站起来,“你,你记不记得宁怀因的字迹,记不记得?”
莲子有些怔忪,“奴婢,奴婢不记得了……主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永宁眼眸左右来回慌乱的扫动了几下,便拉着莲子出了密室,“我们回去,马上回去!”
莲子被永宁拉的一个趔趄,但永宁已经出了钟粹宫,莲子忙不迭的将密室锁上,就急急的前去找寻永宁。
永宁这般拎着裙子一口气跑到了宫门,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她一回头,就看见宁怀因急急的朝这边走来。待走到她身边,宁怀因上下将她扫了一遍问道,“你没事吧?我听你府上人说你被皇上召去,皇上可有说什么?”
宁怀因一股脑说完,却见永宁盯着自己看,他有些皱眉,“宁儿,你怎么了……你……”
“心似双丝网……”
宁怀因当即就愣住了。
永宁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瞳仁里映着天边火红的织锦霞光,“心似双丝网,下一句,七公子可知道?”
宁怀因目光灼灼的看着永宁,张了张口,终是说出了那句,“心有千千结。”
永宁蓦地闭上了眼睛。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这是她与宁寰通信的时候曾写在心上的一句诗歌。大梁虽然在中国的历史中不曾存在过,但是有许多文化都是相同的。其中诗词歌赋也不乏有许多相同的。但是唯有这一句,永宁翻遍了大梁的所有诗词集,都不曾见这首诗歌。
她初初写在信笺里的时候,宁寰给她回信,信中极为赞叹这首诗歌美妙,并说此后都将此诗刻印在桌上,每日反复念上一念,与她虽远隔千里,但也觉得比邻咫尺。
而宁怀因,却知道这首诗。当年与她通信之人,不是宁寰,而是宁怀因。这般想来,从她第一次见宁怀因开始,就莫名有种熟悉之感,宁怀因总能恰到好处的找到她爱看的话本,总是能恰好做她爱吃的东西,也总是能恰好在她想吟出来第一句诗的时候就接出来下一句。宁怀因与她相处,也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及他们之前在信笺里说过的话,但是永宁只以为那个给过她温暖,眉目清浅的男子早已身死在政权倾轧之下,半点没有意识到眼前之人,就是当年那个与她鸿雁传书之人。
永宁再睁开眼的时候,是一片无奈,若是她早一些知道宁怀因就是‘寰哥哥’,大概他们两人的命运,也会有所不同吧。
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晚。
宁怀因看着永宁怀里的红木盒子,说道,“你寄给我的红梅,我有好好收着的。你说要我替你折梅,我……我也做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