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手到擒来（1 / 1）

徐仪潭正是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管家模样站在一旁，仔细小心地替兰左月开了门，虚扶着她往更衣的侧厅走。兰左月感觉到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被无声地塞到手心里，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悄然收过来隐藏在袖子的内侧，一切做得不动声色。

兰左月被徐仪潭扮成的负责管家指引到侧厅，两个着装严谨的女仆站在门口躬身行礼：“徐管家留步，由我们帮助小姐更衣。”徐仪潭点头，恭敬地目送兰左月跟着两个女仆消失在门里，才转身去了前厅。既然家主已经到达，那自己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侧厅，女仆捧出礼服：“大小姐，这是夫人已经安排下的礼服。”“谢谢”兰左月对着她们浅浅一笑，温柔到了心里去。两个女仆连忙低下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姐可真是半点传说中的“乡下人”样子都没有，不仅外貌出众，性格也丝毫没有城里大家小姐的矫揉做作，看向她们的眼神也是温和而不卑微讨好，压人地倒是让二人抬不起头来。

兰左月收回目光，看向挂在一旁的礼服。看起来倒是大气，只是这个尺码...她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这么多年没见母亲了，这是连自己会长高长开都忘了？鲁爷那里也不是没有她换洗的衣服，一问便知，偏偏她连问都不想问。哪里是不知情，分明是不用心而已。两个女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此时都是沉默不语，没有要替兰左月前去换一件衣服的意思。新来的小姐对她们再宽厚，也不能忘记这个家里真正的主人是祁夫人，她们要想在这个庄园继续工作，就不能忤逆了祁夫人的想法。

也罢。兰左月心里自嘲，却是微苦。小小的细节，足以见得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想那几天她看到祁汣身上的西装，都是手工定制的限定款制，昂贵出奇，他又处在青少年的发育期，很多衣服根本穿不了两次就要重新定做。再对比她在刚父母“去世”接管兰家后一件衣服穿七天的处境，一路坎坷跌宕筚路蓝缕，又哪里有家人在背后支持呢。

再多血脉之情，也被爆炸声背后被掩盖的抛弃、高高在上地安排她的一切给抹杀殆尽了。也好，也好。

两个女仆见到兰左月兀自出神，想要上前出言提醒。正在这时，侧厅的大门被轻轻地敲响。

祁家的宴会厅此时已是热闹非凡。各大家家主及其近亲属、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一堂，管家们穿梭于人群之间，忙的脚不沾地。徐仪潭也在这些人之中，他默默把在场的面孔记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已提前熟悉过各家的资料，祁家的与会名单，这些人都能一一对上，很快便熟矜地轻声招呼起来，再加上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格外在各家夫人小姐当中吃得开。祁家如今的掌控人、也就是兰左月的母亲——祁怜寒，正站在高台的窗台前俯视众人。她今日穿了一件绣有金鸾的朱红色长裙，这个年纪已经很少有女人敢于尝试这种颜色，但穿在她身上却半分也不见勉强，反而格外显得她雍容华贵、庄严大气。她面色沉沉，丝毫没有透露出马上要见到自己分隔多年的女儿的高兴，一旁鲁爷和大管家正垂首站立，大气不敢喘。

“刚来的这个管家，鲁爷没见过？”红唇微启，嗓音威严。

“从未在小姐身边见过。”鲁爷连忙上前一步回道。

“自己查验一下这个人的身份，若是没有问题，多给机会。”这句话是对大管家说的。他连声应下，见夫人挥手，和鲁爷一起退下去。行至走廊，俩人才敢长出了气。鲁爷看了一眼大管家的神色，终是忍不住低声问：“小姐已经回来了，为什么夫人不见她？”大管家一惊，忙四处看了看有没有他人，才拉过鲁爷：“咱俩多少年交情了，跟我说无妨，可万万不要跟这个庄园里其他人说这种话，他们可是都眼巴巴地上夫人那里去邀功着呢。”鲁爷眉头一皱，这个庄园已经和他刚离开京都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大管家接着说：“据说啊，夫人本不想叫小姐回来的，反正祁家都有个儿子，让她自己在青城衣食无忧也罢，但是青城接连几个大家都在她手上吃了亏，找到了祁家这里，小姐按图索骥也越来越察觉到了不对，这才下决心说把小姐接回来。所以啊，夫人压根不愿意着呢。”其实是不愿意兰左月摆脱了她的控制，他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

鲁爷神色感慨，却不知道是要感慨小姐还是夫人，于是又咽了回去，默默摇着头走了。

这边大厅的众人显然都有些意兴阑珊。经过刚刚惊鸿一瞥，大多数人心里尤其是年轻的大家公子都对一抹倩影心猿意马，隔几分钟眼神便朝着主人家的门口飘过去。黄家历来与祁家结好，更是有祁夫人的姐姐嫁给了黄老夫人的第二个儿子这桩姻缘在，黄老夫人第一个儿子有两个孩子，如今都已成人，儿子叫黄戈谦，女儿叫黄戈珊，一个性格放荡不羁，一个性格泼辣任性。如今黄戈谦也在这些人当中，向着那个方向翘首以盼。他的妹妹黄戈珊肤色偏黑，却穿了一身亮黄的礼服，在一圈矜持的小姐当中格外显眼。

她嗤笑道：“什么样女的没见过，还要这么夸张。”

黄戈谦反驳：“这个不一样。”

黄戈珊讽道：“是啊，可不这个不一样，这个是从乡下来的，怎么着你现在还对村姑感兴趣了？”闻言黄戈谦面上尴尬，旁边大家小姐们捂着嘴偷笑，在她们心里着实把除了京都之外的地方都当成乡下，那乡下来的小姐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呢，就算底子好，也不知道被黄土沙吹成什么样子了吧。

突然门口传来骚动声，众人都放眼看去。祁夫人已经缓步而出，旁边是兰秋铮——兰左月的父亲，不同于其他家夫人挽着自家丈夫，祁夫人比兰秋铮反而前一个身位走，足以见出两人如今的地位之差，兰秋铮倒也不怎么觉得尴尬，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依稀辨得几分年轻时候的英俊面庞依旧方正儒雅、挂着得体的微笑。

俩人走上台，站定后众人听祁夫人稳声说：“今日请众人来，是来见证我和秋铮寻回了亲生女儿，她一人在青城生活多年，礼数上难免不周正，还请诸位见谅。”站在郭家人一侧的郭君涟皱了皱眉：只是生活？半点也没提兰家？难免心中为兰左月感到不公，也好，她转念一想，这样能让众人小看兰左月，更利于以后工作的开展，便按捺下来，却仍是心中不忿。

台上祁夫人已说完场面话，示意让管家请兰左月进来。众人眼神都凝聚过去。

门缓缓而开，兰左月缓步而出。原先洁白的礼服换成了绛黑的长裙，项链上的兰花玉坠熠熠生辉却不喧宾夺主，再加上兰左月刻意吩咐少涂了腮红，衬得面孔苍白无色，嘴唇和眼睛皆是带笑，着认亲的喜悦，偶尔扫向众人的目光也是温顺和善，却不卑不亢、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她看清了祁夫人，原先端庄的脚步加快了几步，仿佛要快些投入母亲的怀抱一般。行至台前，眼里已闪烁着泪光，只凝望着自己的母亲。

原来，自己盼了、苦苦为其报仇的人，竟然过的这么光鲜、过的这么安然、过得这么称心如意。

她上了台阶，微微像众人行礼，再转身，语调已哽咽：“母亲。”祁夫人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上前轻轻地握住兰左月的手“从今往后，你就是祁家的女儿了。”

祁家的女儿？兰左月听了心中发笑。

“左月想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就够了。”她眼中透露着真心实意的感恩，却避重就轻回避道。

众人纷纷鼓起掌来。黄戈谦挺起腰板，看向他妹妹在内的几位刚刚说兰左月是“村姑”的几个小姐，见她们都是面露惊讶、或是羞惭，心里顿时觉得与荣具焉。

此时宴会开始，祁夫人已经带着兰左月到了首席位置，兰左月不知所措地站在席前，又想和母亲坐在一起，又不能失掉礼节，看着祁夫人面含纠结。祁夫人见她如此，笑道：“到我身边来坐吧，今天都是家宴，左月回来就不要那么拘束了。”见祁夫人对兰左月很满意，祁家人都跟着笑起来，兰秋铮也微点了点头，兰左月才顺着祁夫人的意思坐下。

“怎的不穿母亲给你准备的衣服？”祁夫人问了她一些琐事，仿佛无意地问道。兰左月表现地有些紧张，眼睛凝视着祁夫人：“母亲给我的衣服很好看。可左月太长时间没在母亲跟前尽孝，再加上思念母亲，身材走了样，实在不合适穿这么华丽。再加上——”她又表现出小女儿的羞意：“我也想让母亲看看左月的手艺，于是弟弟来的那一天就画了礼服草图让郭家帮忙制作。母亲可还满意？”她眼睛亮闪闪地望向祁夫人，期待被表扬的样子

兰左月仿佛解释的话让祁夫人到底心里多了几分亏欠：自己的女儿竟然怕惹了她不高兴不敢穿自己的礼服，让郭家来张罗。不得不说，兰左月很用心，若是今天穿了自己的衣服，母亲和家里的人定要说自己专横跋扈、不遵照家里的规矩和安排，自然也会把这种疑心迁移到别的地方上去；而让郭君涟来准备，一是郭家的特殊性在，出于交好之意祁家也不会多说什么，第二郭家毕竟是外人，让外人准备自己亲生女儿的初秀礼服，再加上兰左月刻意引导和主动示弱，再冷心的母亲也会心生怜爱，而以祁夫人在祁家的地位，她只要不反对，即使不明面提出支持，只是默许了这种存在，祁家的其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祁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终于流露出一丝慈爱之意：“母亲一切都满意，以后啊，你的衣服我让人专门定做。”

郭君涟在旁桌看到她这个动作，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不愧是姐姐，手到擒来开门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