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疯了才会不愿意。
从前,只身坐在书阁里,看着眼前的高架一排排往里延伸,无数的书籍陈列其中。
在那时,只有七岁的他就已经明白学海浩瀚无涯,然而凭他认识的那几个零零碎碎的字码,根本无法窥视其中万一。
徐老头同他说,读书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的确如此,寻常人读书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是个例,他读书,就是见不得人。
他应该生来就贱,读书这般高雅之事,他甚至连肖想都不应该。
他应该和她那个风骚浪荡的娘一辈子蹲在小炊院,给那群老嬷嬷当牛做马,他就应该满脸沾着发黑的碳灰,像狗一样匍匐在地,摇尾乞怜,以求她们的施舍,来换得一点儿硬的发苦的干饼和两件过冬的衣裳,如此苟延残喘的活着,或者干脆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夜晚,尸体发烂发臭,也不会有人发现。
一个贱人生下的贱货,他肮脏的脑袋里,怎么能装进圣贤的东西?
上次她说,要做他的先生,十足戏谑又玩笑的语气,他只当听了个笑话。
可她今天提着笔架,抱着书箧,敲开了他的门。
读书识字,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而过往的经历告诉他,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拼命抓住。
“我愿意!”于是,他几乎是带着有些急切的意味,脱口而出,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望着她,空气似乎也凝固住,只剩胸腔里心脏有力的搏动。
听他说愿意,虞苒苒眉目一下明亮起来,她喜出望外的伸手,打开了面前的书箧。
肖戎意识到她的动作,随之望向那个装得满满当当的书箧,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书本,琳琅满目的各式学具,在里面垒的整整齐齐。
微微转头瞄向虞苒苒的目光,锋利得似乎是想把她看穿。
可女孩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纱裙,侧脸有些肉肉的,发丝映着烛光熠熠生辉,小巧可爱的耳垂像是粉色珍珠,长睫扑闪,无论怎么看,都纯洁而无害。
他在心里对自己冷冷自嘲,是了,他身上本没有什么她可图的。
虞苒苒没有发觉来自他的注视,她的心思只在书箧里那只锦盒上。
她抬手将锦盒取出,递到他的手边:“打开看看。”
肖戎对上她的眼睛,看清了里面有分明的期待。
他接过锦盒,挑开锁扣,轻轻将盖子掀开。
里面躺着一直漆黑的毛笔,笔杆上鎏金的字样是他的名字。
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我好歹算是你的一半先生,这些东西上可不能委屈了自家学生!”
一抬眼,只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清润的面庞温暖柔和。
肖戎:“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她双手向后撑在凳子上,桌下的两只小腿轻轻荡起来,笑着解释:“有你的名字,就是你的东西,没人敢怀疑说是你偷的!而且,就算弄丢了,也更容易找回来嘛,一举两得!”
他闻言没有说话,低头拇指抚上笔杆。
窗外夜色朦胧,暖黄的光晕透窗而出,与苍白的月色缱绻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