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连安继续道:“其实郭书荣华说得对,东厂二字,只不过是挂在门上的招牌,真正运转着它的,是人,”
他的目光缓缓转來,定在常思豪脸上,声音冷静而清晰:“这些人可以是郭书荣华、曹向飞、曾仕权,也可以是您、是我,不是吗,”
这目光如此澄澈、坚定、鲜亮,像在溪底游弋浮沉的阳光,一瞬间令常思豪有种被征服的错觉,隐隐约约地读懂了他别样的雄心。
程连安站起身來,从怀中掏出雕龙玉佩,看了一眼,轻轻放在桌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这块玉佩对我來说已无意义,就送给千岁,留个纪念,”
他转身走向门边,挑起棉帘,微微侧头回看,说道:“我是我爹的儿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过,,他是他,我是我,”
“奴才告退,”
棉帘垂落,屋中为之少暗。
常思豪无言沉默,缓缓探出手去,将玉佩拾起,上面残留着的淡淡温热令他指尖微跳,刹那间时光回转,满目黄沙阳光耀眼,仿佛自己触碰到的,是程大人那将冷未冷的血肉之躯。
他脑中纷乱一片,思想不能。
回到前院时,程连安和曾仕权已经带人离开,锣鼓仍在继续,台上已经换了戏码,看在眼里不知所谓,只觉在那一片高低起伏的呐喊声中,是一派衣锦鲜明的凌乱。
他唤过顾思衣,嘱咐她安排人去照顾秦自吟,并将四名黑衣武士妥善看押,另找医生为李双吉察看伤势,自己回到座席,一口气长吸长吐,脑中阵阵发空。
他掏出重新挂在颈间的锦囊,轻轻摩挲、审视,米黄色锦囊上绣的白龙依旧灵动如生,有了玉佩的撑挺,布面熟悉的触感令他内心隐隐揪痛,他想起阿遥将这锦囊交在自己手上时的羞涩,也想起她被秦绝响骑在身下鞭打的可怜;想起她为自己暖衣相披的关切,也想起心杯接雨的喻言;想起恒山那一场风雪的浩瀚,更想起她山脚告别的孤单。
他实在很想将秦自吟唤醒,问一问死去的婢子是谁,然而又不忍、不安、不敢。
他害怕此刻自己手中的遗物,会由一件,变成两件。
原來世事真的无常,分别时是笑容,也许一回首已成惨案,总以为下次可再相逢,那个转身却可能会成为两人一生的错肩。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身边一阵阵欢声潮起,一阵阵人影阑珊,直到屋中安静,消失了动感,一股寒意逼近,才发现阳光已从堂口退到了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