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道:“一天。有贫妇到庙里求福。发现一人正在观音大士像前磕头叩拜。言说身遭难事。求大士发慈悲救苦救难。细看之时。这人却正是观音自己。于是便问:‘您怎么给自己磕头。’大士如何回答。”
这故事姬野平也听燕凌云讲过。答道:“大士说:‘因为求人不如求己’。”
江晚望定了他:“不错。不管别人是好是坏、是背叛还是忠诚。对此刻的你我來说。都已不再重要。我以信人之名声著江南。却不等于我看人精准无误、做人守信如愚。我和你们大家一样。心中也有猜疑。也有困惑。也会食言。阁主。你受燕老多年心血栽培。足具参天之伟。可是要想带好这班兄弟。凡事还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先做好自己的主人。”
众人知道燕老因故人托孤之情。不忍让姬野平轻身涉险。因此他少经历练。临事便嫌毛躁。加之长孙笑迟做事确然高屋建翎。胜人一筹。在这等盛光之下。自然使他更显得黯淡无名。姬野平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來。非但沒有将长孙笑迟当做竞争对手。相反内心里还对他充满尊仰崇敬。甚至临难之际。仍想着由他來引导大伙力挽狂澜。扭转乾坤。这不能怪他。其实大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江湖上沒有风花雪月。只有铁血冷刃。决策正确、行动果断、执行到位。这就是聚豪阁开天拓地、一统江南的根因。
沒有绝对的信任。就谈不到绝对的执行。这些年來。多少次战争。只要是长孙笑迟定下决策。不管多硬的骨头。大伙也都豁出命來去咬、去啃。
然而决策有时未必正确。结果却总是乐观。说明胜利非关实力。更多的是赢在信心。
这些大伙心知肚明。所以听江晚一说完。立刻都懂了他的意思。
目光聚去。姬野平却面无表情。沉默如栈桥上一根经年不动的缆桩。
水手们划桨的动作似也变得更加吃力。船只在逆水中失去速度。仿佛静止在河流之上。被他的沉默牢牢拴定。
气氛凝了一凝。郎星克蓦地站起來:“阁主。实话说。我们大伙一直以來。都觉摸不透方枕诺的为人。可是你对他却始终相信。今天的事实已证明了一切。现在我们相信你的眼光。你又为何这样不相信自己。”
姬野平见众人面上森森凝郁。似有怨弃之态。一对龙眼虚了一虚。忽然射出两道坚毅寒芒。揽红枪阔行两步踏上船头。目光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地缓缓扫了一圈:“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相信小方。为什么对长孙大哥还不放弃。”他顿了一下。“因为他俩和你们以及刚刚沉入水中那些人一样。都是我的至亲兄弟。”
姬野平道:“不是我沒有信心。而是大家都对一件事会错了意。我想找他回來。不是想依靠谁。聚豪阁能走到今天。也不是依靠一两个人的领导得來。而是依靠着你我大家、依靠着阁中这上上下下、千千万万的兄弟。长孙大哥虽然一时为女色所惑。走错了路。可他依然是咱们的家人、兄弟。他不该掉队。但掉队之后。难道咱们就该扔下他不管。”
短暂的静默之后。人们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心底便如水流般缓缓连接贯通起來。每流到一处。便有一声轻轻的呼唤响起:“阁主……”“阁主。”
姬野平摆了一下手。继续道:“他的事总归还是个人小事。先且搁在一边。这些年來。咱们开展漕运、经营生意。一向诚实守信。公平合理。咱们身份是黑的。心却是红的。手里的刀是凉的。身上的血却是热的。官府不仁。烧船封海、募投圈地。把大家逼得背井离乡。为了一口饭吃。走到了一起。现如今。东厂督军杀入洞庭。更不会放过庐山、太湖的兄弟。他们这是想把咱手里最后这碗饭也夺去。大伙说。该怎么办。”
众人纷纷喝道:“打。”“反了。”
姬野平将红枪平平高举。压下众声。说道:“弟兄们。你们错了。咱们不是造反。更不是顺应什么狗屁天意。一个大活人。理直气壮地就应该活得有个人样。都是人肠子里爬出來的。凭什么就要给他们当牛做马。受他们的侮辱和欺凌。”
“对。”
“阁主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