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抬眼看了看文渊阁的装饰布置,这个朴实无华的简陋小屋事实上还比不上自家的书房舒适,但他却在这里熬过了八个春秋,享受过位极人臣的无上荣耀,也感受过内外交困的心力交瘁。
这八年时间里,他几次请辞未获批准,这一回虽然不甘,却恐怕是真得走了。
“非我贪权恋栈,实乃辽事在我任上而起,也希望能在任上平定,再荣归故里罢了!”
“元辅的苦心,百官们都会懂的。”方世卿赶忙恭维一声。
其实他心里面是有些责怪这个叔父的,当了八年的首辅,其中多数时间还是独相,竟临走了才想起来该大力提携后进,中枢要害现在都已被东林占据,此时再想去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万一叔父就这样匆匆忙忙地退了,方家在朝廷里可就没有根基了。
方家的各项产业将来还能否吃得开,名下兼并的良田沃土是否还能保得住,也成了未知数。
“时间不多了,希望袁应泰这几日能给我递个好消息吧,只要辽东能够大胜一场,我便还能再为朝廷效力两年。”
方世卿提醒道:“可袁应泰是东林的人。”
方从哲不语,无论袁应泰是不是自己的人,只要在自己任内解决了辽事,那他作为首辅就少不了一份筹划之功。
可万一辽事更加败坏,有袁应泰在前面顶着,那帮东林党应该也不会死咬着自己不放,他方从哲起码也能得个体面的退场。
所以说当袁应泰不久前上奏说要大举恢复抚顺、开原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掣肘,甚至亲自督促户部补齐粮饷,着实让准备好据理力争的东林党人大吃一惊。
方从哲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告了一声罪,然后一个小宦官掀开厚厚的门帘将脑袋伸了进来。
他身子停在外面,探着脑袋往里张望一会儿,看到坐在炕上的方从哲后,连忙恭声道:“元辅,万岁爷请您过去一趟。”
方世卿心中对这小宦官有些不悦,这些阉人身份低微,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他们是不可以到大学士的办公房里来的,即使是过来传旨,一般也只是站在院里。
即使是司礼监目前实际上的掌舵人王安,也不敢破坏这个规矩,不过他也不会过来自降身份,倘若有要事需同阁老们商议,便会在司礼监和文渊阁之间再选其他一处地方,进行友好磋商。
“知道了。”方世卿替着冷冷答应一声。
小宦官点着头“哎”了一声,就要把脑袋缩回去。
“这位小公公看着面生,敢问叫什么名字?”
小宦官脸上依旧挂着讨好的笑容,笑嘻嘻道:“回大人,奴婢名叫李朝钦,现在专干些给万岁爷跑腿儿的差事,内阁这里以后想必不少来,还请大人以后多多关照。”
方世卿道:“是跟着王老公吗?”
李朝钦摇摇头:“奴婢是跟着魏老公的。”
方世卿点点头,然后对李朝钦道:“有劳小公公在外面等一会儿,元辅收拾一下这便过去。”
李朝钦答应一声,退到院子里侯着去了。
自始至终,方从哲都没有说一句话,像他这等国之重器,同一个小宦官说话,是很丢身份的事情。
方世卿将方从哲扶下炕,一边给他细心地整理着衣服,一边轻声抱怨道:“这司礼监新任秉笔太监魏忠贤,听说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陋之人,果然带出来的下面人也不晓事。”
方从哲自己正了正头顶的梁冠道:“何必与此等人物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