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头,身材高瘦的袁应泰手里握着一把细剑踉踉跄跄地往门楼里跑。
他不合身的头盔已经在混乱中跑掉,花白的头发零乱不堪,长长的胡须也被城头的炮火烤的杂乱,满头满脸都是焦黑的飞灰。
以阿敏镶蓝旗二十多个牛录为主力的建奴大军,突然毫无征兆的于今天下午出现在辽阳城东面。
袁应泰在探明他们只有不到两万人马之后,盛怒之下让刚刚收拢在城里的七万余辽东大军尽数列阵城外,想要狠狠地给这个不自量力的建奴一个教训。
他的兵力是建奴的三倍,李光荣、朱万良这些人也是眨眼便至,他有细心击溃这支建奴骄兵。
谁曾想,两军交战之后,城外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明军非但未能一鼓而定,反倒是被镶蓝旗冲得节节败退!
后来几位总兵带着家丁好不容易稳住战线,可到了夜里,城里面新附的那些蒙古降夷竟然又开始齐伙反叛,他们人数不多,却分外精干,不光烧毁了城里的火药库,还四处纵火喧哗,并趁乱打开了城门。
城外的明军惊慌之下六神无主,阿敏趁机带着镶蓝旗精锐冲散明军的营盘,势不可挡地闯进了辽阳坚城。
袁应泰身边的护卫们大都或死或逃,身后杀喊声震天,城墙各处虽然还有自发的零星抵抗,但他自知大势已去,现在已经绝然逃不出这处死地了。
袁应泰带着满脸的悲愤和不甘,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角楼里面。
他“铛”的一声扔掉手里的细剑,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弯下腰抱起女墙跟儿的一桶桐油,围着角楼泼了满墙满地。
低头看了一眼淌了满地的桐油,袁应泰长吁一口气,至少不用再担心会被建奴擒住了。
他是朝廷的封疆大吏,怎么死,可是关乎朝廷脸面的。
袁应泰扔掉手里的木桶,重又恢复一些镇定神色,缓步走到城头架起的一个火盆跟前,伸出枯瘦的手臂抓起了一根火把。
他最后又望了一眼城墙内外遍地都是的火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后满眼尽是决绝之色。
袁应泰再不迟疑,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回那个角楼,哈哈大笑几声,抬手就要将火把扔出去,将地上的桐油点燃。
就在这时,两个黑影突然窜了进来,一边夺住他手里的火把,一边大叫道:“经略大人,不可!”
袁应泰慌忙间看去,竟然是监军崔儒秀和方才走散了的心腹护卫曹文诏,他陡然间提起来的心又渐渐平缓下来。
崔儒秀急道:“经略大人何至于此!现在西门尚且还在朝廷手中,我们可以从那里退过三岔河,到广宁重整旗鼓!”
曹文诏紧紧抓住袁应泰手里的火把,也张嘴劝道:“是啊,老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况且城外大军只是被建奴趁乱冲散,并没有尽数覆灭,老爷这时候应该暂且退出辽阳,再选一处城堡张旗收拢士兵,为朝廷后劲,哪能如此轻生!”
袁应泰摇摇头苦笑缓缓道:“应泰不才,叨为经略,不能为国恢复寸土,反失国家两镇,还有何面目去见众将士!惟有与城相存亡而已。”
说着他又看向崔儒秀道:“崔大人没有守土之责,尚可收拾余烬,退守河西,泰死且不朽!”
崔儒秀急了:“袁大人,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事已至此,你死不死的能有什么用?快快随我走!”
袁应泰微笑着轻轻摇头,一副看淡生死得道高人的模样。
崔儒秀一愣,然后张嘴喝骂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在这儿给我装个驴球子!”
“曹文诏,快跟老夫合力将经略大人抬走!”
说着,崔儒秀弯下肥胖的身躯去抬袁应泰的两条腿,曹文诏则立即夺下袁应泰手里火把,一使劲儿丢下城头,然后架住他的胳膊,二人协力便要将袁应泰抬出角楼去。
袁应泰手脚乱蹬,挣扎着大喊道:“崔儒秀!你不让老夫死在这儿,是想看老夫全家死在菜市口吗!”
崔儒秀闻言浑身一颤,如遭电击,奋力拖拽袁应泰的脚步也禁不住停了下来。
袁应泰继续大喊道:“老夫清白一世,岂能因此晚节不保?狗贼,还不放下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