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城,辽东分巡道衙门。
右参议王化贞单手举着一盏烛火,正站在一面硕大的地图前面拧眉沉思。
辽阳陷落,经略袁应泰自焚而死,监军崔儒秀、巡按御史高邦佐等一众都司府高官俱是不知下落。
逃过三岔河的溃兵们言之凿凿地宣称奴酋正在东岸厉兵秣马,朝夕之间便会跨过平缓的渡口,直杀广宁。
广宁城文武官员顿时风声鹤唳,是战是守,吵得不可开交。
何去何从,本不该由他这个区区右参议头疼,但现在都司府被老奴包了饺子,一干大人全部生死不知。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朝廷那边也一时没有明确的指示,现在放眼整个辽东,他这个区区从四品文官,竟成了权柄最重的一位。
整个广宁城,乃至整个辽西的前途命运,都落在了他一人肩上。
原本还有一个巡抚薛国用,但这位大人自上任之初便沉珂复发,没坚持两个月便返回通州养病去了,听说现在都已病入膏肓,更是指望不上。
王化贞转过身,目光扫视厅中的一干文武官员,朗声道:“各位大人,都说说吧。”
他一个文官,却是全身甲胄,似乎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参将罗一贯起身抱拳道:“王大人,西平堡乃广宁门户,是老奴进犯辽西的必经之地,首当其冲,末将愿率军一万驻扎此处,誓死抵御建奴!”
王化贞点了点头,面上露出赞许的表情,心道是否分兵一万给你再议,单是这份敢战的决心就值得褒奖。
他又把目光投向厅中一个黝黑魁梧的武将,道:“孙游击以为呢?”
那黝黑武将沉吟一会儿回道:“王大人,之前袁经略在全辽各处抽调军队汇聚辽沈,现如今我们辽西地面上已经不剩几个兵了。”
“这些兵里,前几日又被各位大人抽出一些,在北边防备西虏趁火打劫,再给罗参将一万人带去西平堡的话,广宁城可就不剩人了。”
罗一贯瞥了他一眼道:“孙得功,如果我战死西平堡的时候,朝廷还没有援军赶到广宁的话,你就护着王大人等退回山海关即可,要留再多的兵有什么用?”
孙得功道:“那何不聚兵一处,直接固守广宁呢?广宁虽不比辽阳,至少比起西平堡要坚固的多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要是分兵西平堡的话,单靠罗一贯麾下是远远不够的,说不准他的跟着一起去,这些个大人要想中途撤回关内的话,轻装快马,单靠自己府里的侍卫扈从就够了,根本用不上他。
他猜除了王化贞,没人真敢同意合兵一处固守广宁,那样老奴大兵围来的话,想走都走不了。
所以,要么一起逃,要么一起死。
他可不愿意跟着罗一贯这样的人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辽沈十二三万兵马都灰飞烟灭了,他们现在连匆匆整编的溃兵,不过两万人,想挡住士气正酣的老奴?简直痴人说梦。
一个文官赶紧接话道:“分兵固守西平堡未尝不可,老奴又不知道我们又多少兵,有西平堡那根钉子在,老奴便不敢直插广宁,这多少能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说不定朝廷的援军就来了。”
另一个文官也补充道:“王大人也已经命令义州和锦州的卫所急进广宁,现在都在路上。”
孙得功冷冷一笑,那些卫所兵什么德性,想靠他们守住广宁?
不过他没有再说话,再多说就惹人厌了,反正腿长在自己身上,辽沈那么多将官都逃了,到时候也不多他一个。
王化贞道:“罗参将,本官只能给你三千人马,再多,剩下的人便连广宁城头都站不齐了。”
“本官决心与广宁共存亡,所以这广宁也是要守的。”
罗一贯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只有三千人的话,末将就只能守城,无法击其半渡了。”
孙得功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可两天前才逃回来的总兵李光荣却没忍住,他闻言张开口惶急道:“各位大人!辽阳何等坚城?在老奴兵威下连一天都被撑到,你们真的以为凭我们这点人马真能挡住老奴?”
“真拼光了有什么好?我们现在该做的,是趁着老奴还未过河,将军民百姓尽数带回关内,这样既保全了辽西上百万百姓,也能为我辽军留些种子,将来也好为王师先驱,再收复故土呀!”
大多数文官连连点头称是:“是啊,徒死无益,忍辱负重,方显大丈夫本色呐!李总兵实乃老成谋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