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邦佐到来之后,随即同王化贞就运筹之功的事情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身处火药味十足的大厅之中,刘戎这个最为重要的当事人睁着茫然无辜的大眼睛。
在双方的追问下,他一副怎么会这样的神情,对着王化贞的幕僚弱弱道:“事情正如高大人所说呀,先生方才给在下看的奏疏上不是这样写的吗?我再看看?”
幕僚怔怔地望着他,王化贞则是站起身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此事过后,刘戎彻底得罪了王化贞,相应的,则是同高邦佐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
高邦佐借着当初趁乱带回的经略大印接手了广宁城乃至整个河西的防务,他将王化贞之前没有多少疏漏的部署重新打乱,以此将王化贞同后续固守河西的功劳彻底割裂。
王化贞那里,则是派遣了幕僚亲自快马赶赴京师,将河西的情况报告给自己的座师叶向高知道。
高邦佐的起死回生虽然让自己的功劳大大缩水,但朝中有人,他还是想争一争这辽东巡抚的位置。
而刘戎事先留在辽沈的暗子这几日也不断有零星的消息传回,参谋部综合各方情报之后,坚定了老奴短期内不会进犯河西的结论。
因此,他倒也没有反对高邦佐的折腾,带着队伍一直挺进到西平堡更东的西宁堡,威逼三岔河渡口,摆出一副誓死守卫河西的姿态,倒是又涨了几分朝廷的志气。
不过此时此刻,建奴八旗兵都在分头剿灭辽中平原以及南四卫的零星抵抗,竟没人能分出兵力应对这支骄纵明军的挑衅。
河西之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趋于安稳。
京师那边,朱由校从锦衣卫处得知辽阳失陷,朝廷十三万精锐再次灰飞烟灭之后,情急之下,拽着首辅方从哲的袖子嚎嚎大哭。
方从哲心如死灰,第二天就在漫天的弹劾中递上了引咎辞职的奏疏,六部衙门、督察院等实权部门,随即因此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权力争夺。
因张居正鞭尸事件已同楚党产生隔阂浙党在争斗中很快落了下风,手底掌控的各要害部门被几家瓜分殆尽。
同样被袁应泰拖累的东林党人也只喝到了一些汤汤水水。
大家一边争权夺利,一边关注着辽东形势,对广宁是弃是守的争论也梯次展开。
再后来,大新营两战阵斩建奴首级愈千数的消息传来,川浙兵血战浑河的壮举也为人所知,主战派们受到鼓舞,开始一个劲儿地催促朝廷发宣府、蓟镇兵固守河西。
方从哲黯然下野后,叶向高顺理成章地进入内阁并成为首辅,这个因父母躲避倭寇劫掠,逃难途中在路边厕所出生的东林巨头,力排众议,决定固守山海关的同时,征发天下精兵,驰援辽西。
他说服朱由校和众大臣,重新启用了有着“在辽则辽存,去辽则辽亡”之评的熊廷弼二次经略辽东。
至于辽东巡抚人选,则是在高邦佐和王化贞之间踌躇不决,各派一番争夺,一直未有定论。
广宁这边,在第一批蓟镇五千营兵赶到后,宣大、天津各处的朝廷军队也陆续到达,河西的形势终于是渐渐稳定下来。
纷纷扰扰之中,距离辽阳陷落已经月余。
没有意料中的建奴进犯,自然也没有新的军功,高邦佐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堪舆图,细心计算着手里的兵力,最终还是放弃了主动出击,再打掉一支建奴偏师的想法。
毕竟连最精于战阵的刘戎都明确反对,他实在是不敢再冒一着不慎,河西倾覆的风险。
他现在与辽阳陷落时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那会儿,刚开始是想着自杀殉国,落个好名声,朝廷也不会为难家小。
接着,被岳开勇一怂恿,又报了将功补过,保住性命和官位的想法。
一步步走到今天,则是怀着要努力争一争巡抚之位,再创一番功业的心思了。
他走回椅子旁边坐下,看了一眼正在纸上握着炭笔写写画画刘戎道:“我说亦安呐,你要是想练书法,老夫倒是可以对你指点一二。”
高邦佐说的书法当然是指毛笔大字。
刘戎闻言摇摇头,头也不抬道:“高大人明鉴,这炭笔比起毛笔写字更快,也更容易上手,我倒是以为,应当将这炭笔书写在全大明推广,直至彻底取代毛笔才好。”
高邦佐失笑道:“书法写的是意境,练的是心境,用笔的轻重徐疾,开合浓淡皆有讲究,其中趣味,你用这炭笔是万万感受不到的。”
刘戎抬起头想了一下道:“高大人所言极是,这用毛笔的人就像是一壶温酒,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而用炭笔的,则是打着短褂挽着裤腿儿,炎炎烈日下撒网的贫苦渔夫,一个是为了修身养性,一个则是为了养家糊口。”
高邦佐闻言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有点意思,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