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如幻一战成名,从小小参军一跃而为前锋副将,深受靖远将军器重。驻守边关三年间,击退突厥百余次进犯,阵前斩杀突厥大将三十二人,包括突厥王爱子也命丧姬如幻手下,令突厥元气大伤。姬如幻威名远震朔漠,晋封宁朔将军,人以“天将军”呼之。 永僖四年,滇南刺史队兵自重,勾结白戎部族,自立为王。宁朔将军姬如幻征奉旨西征,一面将敌军前锋阻隔在罗朗关,一面绕道黔州,强行在崇山峻岭中开出栈道,出其不意直袭叛军心腹,沿途遭遇归附了叛军、抵抗朝廷的夷狄部,招抚不遂,姬如幻一怒之下屠城而过,将夷狄灭族,乘势大破白戎,收复滇南,将叛军首领十三人全部枭首示众。姬如幻趁胜追击,历时两年,夷平西南边陲,以赫赫功勋统摄百万兵马,官拜镇国大将军。 永僖七年,南疆蛮族犯境,刚刚平定西南的代侯爷,再度领军南下,在遭遇洪灾,瘟疫肆虐的南疆边陲苦战拒敌,又逢洪水冲毁道路,后方补给中断,几番身陷险境,姬如幻临阵决断,以破釜沉舟之心强渡澜沧江,硬生生将南蛮逼退八百里,再无北犯之力。 是年,姬如幻以不世功勋晋封代侯爷,成为当朝皇族之外,唯一的异姓藩王。 永僖八年,代侯爷大军在滇中休整半年之后,再度南下,有备而战,将南蛮击得溃不成军,仅用九个月时间,就将南疆二十七部族全部收降。 整整十年间,代侯爷统率大军征战各地,力挽狂澜,匡扶社稷于危难,当之无愧为朝廷肱股,家国柱石。 此番大军凯旋回朝,朝野振奋,皇上原本决意亲自出城迎候,却因龙体抱病已久,只得命太子率领百官出迎,代天子犒赏三军。 一次次听父亲和哥哥説起前方战事,一次次被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况震骇。 “代侯爷”這三个字有如魔咒,总令赵雪儿联想到着杀伐、胜利和死亡。 当赵雪儿终于可以亲眼目睹這个传説中如魔似神的人,终于可以亲眼看一看,那传説中战无不胜的军队——不知道为什么,赵雪儿却莫名的畏惧起来。 十万大军不能全部入城,代侯爷只带了三千铁骑,饶是這样,也足以让整个京城为之震撼。 成百上千的百姓将入城大道的两侧围挤个水泄不通,但凡可以看见城门的楼阁,都早早被人挤满。哥哥却一早在瑶光阁包下整层,那是承天门附近最高的楼阁,让赵雪儿可以居高临下,清楚看见大军入城的盛况。 入城甬道正中一条红毡铺路,两列御林军甲胄鲜明,侍立两侧,皇家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层层通向甬道尽头的高台。 正午时分,礼乐齐鸣,金鼓三响过后,太子一身褚黄朝服,在百官的簇拥下登上高台。 远远地看过去,每个人的面貌模糊不清,只能凭服色猜测,站在太子左侧,一身朱红朝服的人必然是爹爹。赵雪儿扯了扯哥哥衣袖,学着娇糯的语气,“公子爷,您什么时候也蟒袍玉带,站在百官之首出出风头啊?” 哥哥瞪赵雪儿,“臭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説风凉话?” 赵雪儿转眸笑,正要揶揄他,突听一声低沉肃远的号角响起,城门缓缓开启。 仿佛整个都城,都在一刹那肃穆下来。 正午耀眼的阳光陡然暗了下去,空气中仿佛骤然有了一种寒意。 刹那间,赵雪儿以为眼前出现了无边无际的黑铁色的潮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一面大大的黑色衮金边帅旗跃然高擎,猎猎飘扬于风中,上面赫然一个银勾铁划的“萧”字。 黑盔铁甲的铁骑,分作九列,严阵肃立,当先一人重甲佩剑,盔上一簇白缨,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战马之上,身形笔挺如剑。他一马当先,提缰前行,身后九列铁骑依序而行,步伐划一,每一下靴声都响彻朝阳门内外。 礼乐毕,那黑马白缨的将军,勒缰驻马,右手略抬,身后众将立时驻足,行止果决之极。 那人独自驰马上前,在高台十丈外驻鞍下马,解下佩剑,递与礼官,一步步缓缓登上高台。 哥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紧涩,“那是姬如幻。” 那个人离赵雪儿们如此之远,远得看不清面目,仅仅遥遥望去,竟已让赵雪儿生出压迫窒息之感。 他在太子三步之外停步,微微低首,屈膝侧跪下去。 太子展开黄绫,宣读犒封御诏。 远远听不清太子的声音,却见那一袭墨黑铁甲,雪色盔翎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寒芒。 太子宣诏已毕,姬如幻双手接过黄绫诏书,起身,转向台下众将,巍然立定,双手平举诏书。 ——吾皇万岁! 這个声音如此威严遒劲,连赵雪儿们远在這楼阁都隐约听到了。 刹那间,潮水般的三千黑甲铁骑,齐齐发出震天的三呼万岁之声,撼地动瓦,响彻京城内外。 所有人都被湮没在這雄浑的呼喊声中,连赫赫的皇家仪仗,也黯然失色。 左右御林军无不是金盔明甲,刀剑鲜亮,而這三千铁骑,连甲胄上的风霜征尘都尚未洗去,却将御林军的气势压倒无余,在他们面前,平日风光八面的御林军顿时成了戏台上的木偶一般,徒具花巧,全无用处。 他们是从万里之外喋血而归的将士,用敌人的鲜血洗亮自己的战袍。 那刀是杀敌的刀,剑是杀敌的剑,人是杀敌的人。 杀气,只有浴血疆场,身经百战,坦然直面生死的人,才有那样凌冽而沉敛的杀气。 那个传闻中,仿佛是从修罗血池走来的人,如今就屹立在众人面前,登临高台,俯视众生,凛然如天神。 胸口一窒,這才惊觉,赵雪儿竟忘记了呼吸,手心渗出细汗。 赵雪儿从不知道,這世间,会有這样一个人。 见惯皇家天威,即便在皇上面前,也不曾有过半分畏惧。 然而此刻,遥隔数十丈之远,赵雪儿却不敢直视那个人。 那个人身上,有一种炽烈而凌厉的光芒,无形中迫得人无所遁形。 哥哥亦是一反常态,一语不发,缄默凝望眼前這一幕,手上茶杯却是紧握,指节隐隐透白。 赵雪儿抿唇,心中莫名的异样,似怅惘又似跃然,竟从未有过這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