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大郎把抓着刀柄的一只手松开,手掌向上摊开,抖动着一条腿,眼睛瞄着半空,一副傲然睥睨神态。
瓢爷脸上堆着笑,把那盒烟毕恭毕敬放到朴大郎的手里,“太君,您辛苦了。”
庞景琦眼疾手快,从上衣口袋里捏出一个火柴,“哔咔”划着了火,双手捧着那点火苗,等着朴大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朴大郎眸子里射出两道狰狞的光,厉声问:“屋里有什么人?”他嘴里吼着,背过手去,把烟递给了庞景琦。
庞景琦把手里燃烧着的火柴杆扔掉,从朴大郎手里接过那盒烟,把脸转向瓢爷问:“屋里有什么人?”
“我们都是良民,苗家的两个孩子无地方去,暂时住在林家,还有一个是白家的孩子,他家的房子不知被哪个缺德鬼放了一把火,烧了,不能住了,也住在林家……孩子母亲也被烧死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做鬼也不会饶恕放火的人……”
听了瓢爷的话,吓得孙香香毛骨悚然,孙香香不知道白太太跳了弥河。不仅她不知道,青峰镇上的人除了苗先生和林家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主要想瞒住小白瓜,怕小白瓜知道他娘亲不在了而伤心。
那天荣婆子被瓢爷踢进了大火里,小白瓜和小敏都看到了,他们把这件事埋进了心里。瓢爷让林伯和曲伯散布出去说:白太太被那场大火烧死了。青峰镇上的人信以为真,毕竟白太太只有一条腿,走路都费劲,怎么能逃过那场火灾?
院里传来翻箱倒箧的声音:鬼子抬起脚上大皮鞋踢向洗衣盆,洗衣盆在地面上“铿锵锵”转了几个圈,被石基路挡住,晃了晃扣在地上;墙根的扫帚被鬼子的刺刀挑了起来,摔在窗户上,窗纸都被戳碎了;墙角的一堆劈柴“哗啦啦”坍塌,在地面上滚着;后院里,几只受到惊吓的老母鸡“喔喔喔”叫着飞上了墙头。
两个鬼子在前院、后院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朴大郎向他们努努嘴,两个鬼子一手端着刺刀,一手抓着手电筒冲进了北屋。林伯紧跟着两个鬼子的脚步进了屋子,鬼子发现了身后的林伯,生气地转回身,举起枪托向林伯身上狠狠砸过来,嘴里叽里咕噜怒吼着,林伯往后踉跄了几步,站稳脚步往前挺挺胸膛,鬼子的枪托又砸了过来……林伯的身体擦着门框瘫痪在地上。如果不是瓢爷提前叮咛他学会忍耐,林伯的手多次攥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屋里炕上又三个孩子,小的小,不懂事的不懂事,还有一个丫头,鬼子不仅惨无人道、奸淫掳掠,更禽兽不如。
鬼子撇下林伯“咔哧咔哧”窜进了正间屋,手里刺刀到处乱捅,北墙根的粮袋子被豁了一个大口子,袋里的玉米粒“哗啦哗啦”流淌在地上。
林伯母摁着炕沿踢蹬上鞋子,一手抓着门框,一手撩开门帘,摸索着跨过了门槛,往前走了一步,弯下腰双手扶着灶台。
听到声音,鬼子把手里的手电筒照射在林伯母的脸上,凶横的眼珠子直视着老人的脸,他们看出了眼前的老太婆是睁眼瞎。
林伯母抬起衣袖遮挡住眼睛,虽然她看不清,她能感觉到两束光很刺眼。倏然,她把扶着锅灶的手放开,整整衣襟,把鬓角上一缕散发抿到耳后去,用身体紧紧护着身后的屋子。她隐隐感觉有一个鬼子朝着丫头住的房间走去,她恨不得自己有分身术,如果鬼子敢动丫头一下,她就会……她想到了锅台上有一把切菜刀,她的小脚往锅灶前挪了挪,往前伸伸胳膊,只要稍微弯一下腰就能摸到那把刀,可是,她的动作不可能逃过鬼子狡猾的眼睛,也许她还没拿起刀,鬼子的枪就响了,她死了没什么,如果鬼子大开杀戒怎么办?瓢老头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想到这儿,林伯母站稳了身体,故作轻松地咧了咧嘴角。
鬼子“嘿嘿嘿”笑着,把手里的刺刀举起来,戳在林伯母的额头,一滴一滴鲜血从老人额头滑下,落在她的鼻尖,“吧嗒吧嗒”坠落在地上,老人一声没吭,脸上没有一点惊慌。
蹲坐在屋外的林伯看到了鬼子的刺刀划开了老伴的额头,鲜血在她的脸上纵横,她依旧傻乎乎地站着,难道她不疼吗?林伯急了,他心疼呀,从老伴嫁给他那天,他都不舍得与她大声吵架,更别说动手……他从一个大少爷变得一贫如洗,老伴不仅不嫌弃他一无所长,还嫁给了他,为了他们的生活,她在街上摆刺绣摊养活他,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老伴不容易,此时,她却在忍受鬼子刺刀穿骨的痛苦……林伯扶着身旁的门框站了起来,正在此时,两个警察从蒋警官身边冲了过来,一个走到林伯身边,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林伯又推倒了,一个直奔林伯母,嘴里咋咋呼呼喊着:“老太婆,滚开……滚屋里去。“”
东间屋里炕上小九儿睡得很香,小嘴里发出均匀的喘息声;院里的声音惊醒了小白瓜,他蜷曲着身体躲在炕的里面,瞪着惊骇的眼睛盯着颤抖的门帘……
西间屋里,小敏躺在炕上,一双大眼睛里闪着仇恨的光,她与爹相见匆匆,她心里有好多话还没来的及问爹,还没看清爹是否胖了?还是瘦了?还没有告诉爹,她找到了二姐…鬼子就来了,他们来林家做什么?难道爹是抗日分子?爹,瓢爷,还有林宇哥哥他们都是打鬼子的吗?小敏的一双小拳头慢慢攥紧了,攥出了滢滢汗水,她为爹担心,为瓢爷他们担心;她的耳朵警惕地听着院里的风吹草动,听到了孙香香玉软酴酥、阿谀献媚的声音。
听到鬼子闯进了正间屋子,小敏闭上了眼睛,嘴里忽高忽低地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