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委屈（1 / 1）

杜夜宸得罪尹颜，一时心里头舒服了，谁知晓尹颜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主顾。 待尹玉从学堂回来，双手耍帅插兜，单肩挎着个布袋儿进屋，就见尹颜在一团云迷雾锁里念念有词。 尹玉凑上去，随手摆弄这些大红大绿的纸扎人、大马、轿车等殡葬用物，好奇地问：“姐，你干嘛呢？” 尹颜闻言，瞥了一眼沙发上缄默不语喝茶汤的杜夜宸，阴阳怪气地道：“哎呀，阿玉你是不知道……咱们杜先生啊，特地接了一桩大买卖。做什么不好，非要和鬼神打交道。我这是关心他，特地给鬼差烧纸上香，求神佛庇佑他呢！” 尹玉后憨憨地点头：“哦，原是这么回事啊。” 尹颜拿红烛上的微弱火光，点燃了手里的线香，待一径径香烟直冲上天花板。 她扭着水蛇腰，婀娜多姿地走向杜夜宸，用手里的香火往人头上旋转了三圈，道：“这是殡仪馆的老师傅教我的驱邪法，这样一来，孤魂野鬼都不敢近人的身。杜先生，你瞧瞧，我为你，可是操碎了心呀！” 阿宝见状，也不知杜夜宸和尹颜是在闹哪出……说尹颜关心杜爷吧，好像不太像；可是说她在害人吧，偏偏尹颜笑靥如花，半点也没有恶毒的嘴脸。 阿宝犹豫着靠近杜夜宸，问：“杜爷，这……” 杜夜宸怎么都没想到，尹颜是这么能闹腾的性子。 他怕自个儿再招惹这女人，后期她还能整出幺蛾子，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很有涵养地道：“随她去吧。” 尹颜本意就是想激怒杜夜宸，可偏偏他稳如泰山，半点都没因这些事儿忧心。 尹颜自讨没趣，当即夺来一只蓝瓷盖碗，将茶汤淋到烧纸的火盆里，熄灭了那些零星火光。 她冷哼一声，说：“没劲儿，不玩了。” 随后，尹颜一脸不爽地踏上了楼梯，连尹玉今日读书的功课都不稀得问了。 晚饭时分，还是尹玉鬼鬼祟祟探入尹颜的房间，喊她：“姐，来吃饭。” “不去。”尹颜瘫倒柔软的床榻上闭目养神，任尹玉怎样喊，她都无动于衷。 尹玉是拿了杜夜宸一枚大洋当跑腿费的，他不知晓尹颜和杜夜宸的过节，还当是杜夜宸瞧上尹颜，想金屋藏娇。 原本尹玉对杜夜宸挺挑剔的，可是看他事事都问他，很给他这个小舅子脸面，心里头也觉得杜夜宸有些上道，瞧着一表人才，还有钱，作配他姐，差强人意吧。 于是，尹玉绞尽脑汁帮杜夜宸说好话：“姐，杜先生今儿特地问我，你爱吃什么。我说你爱吃味美庄的醉秋蟹，人家就巴巴的喊了小伙计给你买刚网来的活蟹。方才我上楼，瞅见杜先生正和那螃蟹搏斗呢！这心意，你瞧瞧……要不赏他个脸面，咱吃一顿？” 尹颜想着，这小子是真没良心。 那时她以为尹玉被杜夜宸逮住了，慌得她不惧生死也要保他，如今见他巴结人的样子，早知道就放他送死得了！ 尹颜中毒的事没和尹玉细说，怕他烦心，因此尹玉被杜夜宸收买，不知轻重，也情有可原。 饶是如此，尹颜心里头也不爽利呀。 她斜了人一眼，抱怨：“你才见过他几回呀？胳膊肘子就往外拐？” 尹玉嘿嘿两声笑，道：“姐，我这不是怕你饿到么？况且，楼底下那个小屁孩也担心你身子骨，还特地差遣我来喊你吃饭呢！” 尹颜嗤笑一声，讽刺道：“你倒是没被他打怕，还和他冰释前嫌了？” 尹玉想起那事儿也难堪，被一个小孩儿揍得哇哇直叫。 他是少年人，好脸面，此时嘟囔：“哪能啊？我这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同他一般计较，况且他和我道歉了，还把私房钱给我，让我买膏药呢！” 闻言，尹颜皱眉，问：“你拿了阿宝多少？” 尹玉这才反应过来说漏嘴了，当即改口：“没啊……” 尹颜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揪住尹玉耳朵，猛地往上提。她横眉冷对，道：“能耐啊你，小孩的钱也敢骗！说，拿了多少？” “嗳嗳！姐，你轻点儿！”尹玉从怀里拿出个荷包，递给尹颜，“就两块大洋！” 尹颜拿了荷包，随即松开尹玉。她咬了咬唇，想到阿宝那可怜模样，还是打算下楼：“我去还他。” 尹玉苦苦哀求：“我好歹被揍了一顿，给我留一枚！” 尹颜剜了他一眼，道：“想都别想！我今儿得罪阿宝了，正好拿你这荷包填人情去。” “现在哪里还流行姐债弟偿啊？姐，你落伍了……” 尹颜懒得理尹玉，这小子说话总一套一套的。 她挑拣了一件淡水珍珠小扣开衫，搭着里头那件无袖的龙爪菊织锦旗袍，蹑手蹑脚下了楼。 刚进饭厅，尹颜就闻到一股辛辣鲜香的虾蟹味。 她看着眼前厨房里忙活的杜夜宸，心神一阵恍惚。 电灯泡子被油烟熏得不住摇晃，打下一片暖色光影，照得杜夜宸眉眼深邃，整个人好似都镀上了一层金芒。 他的清冷眼眸被微垂的碎发遮蔽，瞧不清面容神色，可那刀裁的鬓角、挺翘的鼻梁，无一不再给世人点眼，道明他是何等风姿绰约的男子。 尹颜是头一回瞧见杜夜宸做饭的模样，原想着他这样的贵公子如何会下厨，不过是玩笑之语。此时见他一板一眼做饭，下刀、片鱼、颠勺，每一个步骤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算是信了，杜夜宸确实擅厨艺。 尹颜观望他许久，大约一刻钟，杜夜宸才察觉。 他抬眸，和对面打扮温婉的女子对视。 随后，杜夜宸一面烹菜，一面游刃有余地端来一菜碟醉秋蟹，递到她跟前：“尝尝？” 尹颜不习惯杜夜宸的好意，却也不会明面上教人难堪。 她看了一眼油亮黄膏满溢的醉蟹，嗅着那混淆了香菜蒜末等物的芝麻油酸辣酱，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最终，尹颜还是选择放下碗碟，冷情道：“杜先生，咱们开诚布公地聊吧！你给我下了毒，是我的仇人，甭给我假惺惺的唱戏，懂吗？你待我坏，我这心呐，捂不热的，少白费功夫了！” 她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如今总算撕破脸，说出口了。 杜夜宸这算什么呀？打个巴掌，给一颗甜枣吗？ 她不傻，不会领情的。 原本以为这番话会得罪杜夜宸，谁知他半点都没恼火，还是将筷子递了过去，轻声道：“吃吧。” 尹颜不为所动，只抱胸看着杜夜宸唱戏。 杜夜宸垂眉敛目，又一次把筷子递到尹颜跟前，说：“我没有给你下毒，你身上的毒药早已经解了。” “你说什么？”尹颜难以置信地问。 杜夜宸望着眼前的女子，郑重其事地说：“我说，你没有中毒。此前的要挟之语，也只是我临时起意，故意骗你的。” 听得这话，尹颜也闹不明白杜夜宸所思所想了。 假如他是费尽心思想留她在身边，那这番话不就让他一切筹谋全都前功尽弃了吗？ 就为了哄她吃一顿饭吗？杜夜宸究竟是为什么？ 尹颜只觉得荒唐，还有恼怒。 她这些天提心吊胆有谁能懂？ 这些天满腹委屈又有谁知晓？ 千言万语化作眼泪，一下子涌上她的眼眶，使得她鼻腔发酸。 尹颜睁着眼睛，不愿意让眼泪往下滚落。随后，她抬手，狠狠给了杜夜宸一巴掌：“杜夜宸，你要死！” 这一巴掌下去，她和杜夜宸也就两清了。 他不欠她什么，她也不必他还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