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看见的第一人（1 / 1）

黄经理稳住神，也顾不得看张师傅死活，先来到杂物间，麻起胆子推开门，打开灯，果见原本摆在墙角的冰棺倒在地上，垫在里面的尸布散落出来，一片狼藉；离倾倒的冰棺不远处，一具尸体摆在地上，一动不动。 黄经理使劲眨眨眼，甩甩头，很快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制冷电机出现故障，发生剧烈振动，将冰棺掀翻，碰开棺盖，使里面的尸体滚落出来。这样的情况芹圃县殡仪馆虽没发生过，但兄弟县殡仪馆好象有过这种事，还是在暑热天，造成尸体损坏，家属不依，殡仪馆赔上一大笔钱，方才息事宁人。 “该死的老张，也算是老人了，还跟才入职的毛头小青年一样，自己吓自己，害得老子今晚的睡眠也废了！”黄经理原本消失的怒火又在胸腔里升腾起来，又大骂张师傅。 “你走近点看！”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将黄经理吓得一激灵，回身一看，张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身后，正眼光游疑闪烁地盯着他。 “有什么好看的！等天亮后找人来修理冰棺，再把尸体放回去。王局长交代了，这具尸体要存放好，要是弄坏了，或是弄丢了，我就把你放进冰棺来代替。嘿嘿。” “真——真是活的！”张师傅并不因为黄经理开个玩笑而放松情绪，依然紧张而惶恐。 “老张，你真他妈疯了！都在棺里放十天了，怎么可能——” 黄经理的话没有说完，便生生刹住，因为他异常明显是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呻吟。 老张也听见了，象个孩子似地欢呼起来：“我说是活的吧，你还不信！” 黄经理感到背脊发麻，命张师傅进屋，两人鼓起胆子，一同来到尸体旁。黄经理蹲身一探尸体鼻息，手就跟触电似的缩回，满脸惊恐与不可思议：“真活了！闯到鬼了！” 二人抖抖索索回到门外坝子里，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至天色微明，黄经理摸出手机，拨通民政局王局长电话。 自然又是一通惊讶质疑，无需赘叙，反正最终王局长相信了黄经理赌咒发誓的神奇报告，立即便拨通了芹圃县副县长云生来的电话。 云生来喜道：“怪不得昨晚我做了一个好梦，老王，你所说当真？” “云县长，最近这件事把你愁得我们看着都不忍心，哪敢骗你！” “李正坤如果真的复活，我一会儿就烧两炷香，拜一位古人。”云生来嘿嘿一笑。 “拜谁？” “蒲松龄，原来聊斋里写的都是真的！哈哈哈。” 云生来命速将李正坤送县人民医院，并让王局长亲去医院守候，既现一线希望，就要全力抢救，无论如何要把李正坤救活过来。 王局长极不情愿：“让老子去当孝子，你他妈怎么不去！”这话当然是在放下电话之后才说的。 李正坤醒来，缓缓睁开眼睛，终于又一次透过人的眼睛看见这个世界。 病房里开着空调，温暖而舒适，因是单间，又无吵闹，只有放置于床头的心电图仪偶尔发出两声轻微的“嘀”声。透明洁净的窗户上窗帘只拉了一半，冬日阳光从另一半窗户上照射进来，温润地撒至病床前。 两颗眼泪从李正坤眼窝泄出，因为就是这第一眼，陡然间便复活了他上次做人时短短二十年里的所有关于阳间的幸福记忆，虽然他做人时的二十年过得并不幸福。阳间比阴间要好何止万倍！这就是他不觉流泪的原因。 从他上次做人在大爆炸中死亡，变成鬼以来，至今已过去一百多年了。这一百多年来，他一直呆在阴冥暗晦、虽有天地却无日月、四季的阴间，如今附身寒门学子李正坤身体，再次回到阳间，变成了人，心中立即充塞着巨大的喜悦。因为人世间的阳光、河流、高山、大海、草原、鲜花、美女、美酒、美食，实在太美了，太吸引人了！鬼才想变鬼哩！ 但是，李正坤毕竟是一个鬼，此次借尸还阳，并非来享受阳间繁华，而是来办案子，办完便会重返阴冥。万不可贪恋人世之美！李正坤理智打败欲望，强压制下对阳间的向往，开始思考下步行动。 说来也巧，李正坤上次做人，在刚过二十岁生日时，生命便嘎然而止，此次借尸还阳，寒门学子李正坤的年龄正好也是二十岁，只不过不是整二十，而是要长几个月。“论起来我还得喊你哥哩。”李正坤心中暗笑。 但这个躯体实在是寒酸，李正坤几次想翻下身，都没有能成功，除开胸口上有电线、手碗上有吊针外，透过眼睛的余光也能看见，这个身体的手碗细如麻杆儿。因为这个寒门学子李正坤不但是个真正的书生，而且打小便营养不良，身体发育极端差劲，心虚气短，瘦弱无力。如今身体肌能尚未完全恢复，更加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动弹。 李正坤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具躯体，还不如一百年自己做民工时的身体，虽然两个身体都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但最起码民工还有个强壮的体魄，不至于孱弱如斯。怪不得寒门学子李正坤不但报不了父母之仇，反而要跳崖自杀。孱弱的身体难以造就强大的内心，所以学校要开设体育课，还将体考成绩纳入中考。其实做得还不够，还应将体考纳入高考、研考、博考、公考。没有强健之体魄，哪来民族之复兴！ 李正坤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出院之后第一步便是锻练身体。他是一个体魄强健、武艺高强的鬼，附于这架弱躯，若不强练肌肉和反应，一身武功便发挥不出，仍将在弱肉强食的人间遭受欺凌。 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护士盈盈而进，虽然她戴着口罩，几乎遮住大半边脸，但美丽和青春的气息仍然扑面而来，刺激得李正坤心头激灵，浑身一热。从而也心中大宽，看来这具躯体虽然孱弱，但功能都还正常。呵呵。 女护士见李正坤双眼灼灼盯着自己，心头一喜，两眼也放出惊喜之光来，俯身察看李正坤碗上的输液针，并轻声唤道：“李正坤，你醒啦？” “你是我回来在人间看到的第一个人，美女，等我出院后，想约你吃饭，可以吗？” 李正坤说完就脸红了，因为这嗓音太他妈细嫩，以至于这原本浓烈而唐突的成人话语从这嘴里说出来，效果就跟小屁孩闹抱抱似的，幼稚而好笑。 果然，女护士笑着摸摸他的额头，就象幼儿园阿姨安抚小朋友：“体温也终于降下来了。手术后你一直昏迷，刚刚醒来，好好休息，少说话。等你好了，我请你吃饭，就在我们医院食堂。我们食堂伙食可好哩。嗤嗤——” 李正坤知趣地闭上嘴。不能再说话，再说就他妈好事变坏事，在美女面前彻底丢掉成年人形象了。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等老子出院，练上三个月再来找你。还泡不上你！ 他奉黑无常之命来阳间办案，公事自然要办好，但无常爷并没说不能泡妞。“春色满园关不住，杏花李花并桃花！”李正坤想，上次做人，死的时候还他妈是童男，在阴间碰上殷春素和欧妮两个女鬼，方破男女之事，并修练成伟丈夫。如今重返阳间，不乘机尝尝人间至美之味，那来这一趟干什么呢！哈哈哈。 女护士离去不久，就有一群医生蜂拥而来，带头一人是李正坤的主治医生苏强。李正坤是从殡仪馆拉来的“复活”了的尸体，医院里只有他和院长知道，因为副县长云生来要求此事必须保密，要不真他妈成聊斋了。 苏强是芹圃县医院大内科主任，乌环省医学院本科毕业，又回本校读的在职硕士研究生，聊斋自然读过，但怎么可能相信呢？不但他不相信，殡仪馆黄经理、民政局王局长、副县长云生来，也都不相信。 黄经理代表芹圃县殡仪馆，做出三点结论，也即是此事的官方、科学之最后结论： 一是冰棺出现故障，发生剧烈抖动，倒地后将“尸体”倒出。 二是李正坤跳崖并未真正断气，村民不懂医学，误判死亡。 三是李正坤虽在冰棺里躺了几天，但因为故障，制冷机没有制冷，有铺有盖的冰棺反成一个保温箱，在寒冷天气里保证了李正坤体温，为医院抢救奠定了基础条件。 逻辑严密，首尾相连，没有谁能对这个结论提出质疑，除开一个人，就是在殡仪馆工作近三十年、此事最初最直接的当事人——老张。可谁听老张的话，他是殡仪馆事业单位一个基层员工，无职无位，说话直当放屁。但老张执拗，没人相信他，他偏逢人便说。当然，还是没人相信，反因此遭受领导喝斥、同事讥笑、家人劝谏。没隔多久，老张便疯球了。疯子的话，谁信谁也是疯子。 苏强查看了李正坤床头各项仪器指标，又问了李正坤一些话，确认他头脑清醒，便用手机向副县长云生来报告喜讯：李正坤已脱离危险，术后恢复情况良好，乐观估计一个月后即可出院。 云生来长吁一口气：“老苏，你立功了。” 芹圃县大黄乡火塘堡村，是寒门学子李正坤的老家，因时令已至腊月底，村民们正在忙碌地准备过年货，没有谁有空惦记躺在县殡仪馆里的李正坤。因为逝者已矣，生活还要继续。 村支书潘国权却突然接到乡里电话通知，说李正坤没有死，被县医院抢救转来，县上让村里派几个代表去医院探望一下，以使孤独的李正坤感受到乡亲们的温暖，利于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