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壮士断腕（1 / 1）

似是看出了完颜宗辅心中已然犹疑不定，顾霄霆放下心来，反而开始主动向其邀战：“完颜将军，在下知道你向来刚勇无双，此前在北宁郡城下未能与将军一战，也是在下平生一大憾事，今日若将军有兴，在下却不妨相陪。”

以完颜宗辅本心而言，实在不愿在此时向敌人示弱，可此时随着沙场上争斗之声逐渐平息，他自己心中也越发冷静下来，重新思考自己如今该当如何。

诚然，若据自己生平所学，即便目下真于顾霄霆斗个百余回合，完颜宗辅自问尚还不在话下，可是两军交战，不能单纯以将帅勇猛而定胜负，却也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再者，完颜宗辅纵然再是自负，却也不敢说自己真的能够在沙场之上胜过‘墨龙赤虎’萧灵生这等北戎名将。而他眼前的这位焱朝秦王，却是曾经实实在在地做到这般事情的人物。

据此而言，顾霄霆的本事实当犹在自己之上，退一步说，即便自己当真打败了他又能如何？焱军之中能人非此一家，倘若真想对自己不利，不需顾霄霆出马，自己也未必抵挡得住。

更兼此时他所必须要考虑的，并非只是自己一人之长短，而是身在沙场之上这上万焱朝精骑的身家性命到底终将如何。

冬日的寒风又起，但是此刻的风中，却满是扑鼻而来的血腥气，这一场大战下来，双方伤亡的将士数量粗略合计已至上万，倘若自己再要这般好勇斗狠，只怕今日的伤折远非此数。

宝马雕弓赤铜刀，胡儿沙场逞英豪。可怜无终山里墓，只做春闺梦中谣。

这首北戎民歌，是完颜宗辅很小的时候曾经听自己母亲唱过的，当时大狼主立下宏图壮志，说要将青天覆盖下的地方，都要变作北戎人的牧场，自己的父亲也因之远征在外，独自留在家中养育自己母亲，便常常低声唱起这首歌谣。

如今完颜宗辅自己年岁渐长，凭着一身过人的本事，终于也成为了北戎宗室中难得一见的新锐将领。

当他每每领兵在外之时，总是想着要凭着自己一腔奋勇，为北戎的大业出上一把好气力，故而这些年来考虑的最多的，也总是应该如何攻城拔寨、斩将擎旗。

可是今番自己所部的北戎精骑遭逢大败，甚至已经被敌军围困，一时冲突不出，完颜宗辅所见满目萧然之余，便又想起了当年母亲曾经唱起过的这首歌的曲调。

然而这等念头终于不过是在他心中略作徘徊，建功立业之念就已将这首本已被完颜宗辅抛诸脑后的歌谣冲击的一干二净。

到底自己如今是军中主将，自然应当对全军将士负责，即便是为了这些军中将士远在千里之外家中的父母妻儿，自己也应当将之安全地带回北戎故土。

不过以目下两军情势而言，自己身旁周遭所能用之兵不过数千，且已是矛折甲裂、人马俱疲，想要救出若说自行脱困，尚属可能，然而要想救出另外一部将士，那便是难上加难。

当此之时，似乎唯一可行的方法，便是效仿壮士断腕、自己先带数千人马奋起余勇，先自冲出敌人包围。

只是如此一来，那剩下的一部数千人马便要面对九死一生之局，被敌军逐步或擒或杀，能够安然返回北宁郡者，只怕百里无一。

想到这里，完颜宗辅也自长叹一声，心中大为痛惜之余，却也当真想不出别的好主意。

听顾霄霆适才所言，北宁郡附近也当有焱朝将士活动，甚至此时可能已经在叶珏等人的率领之下悍然攻打城池。

北戎将士今日能鏖战金陵川，全是因为此前进占北宁郡一线，才敢放心大胆地前来迎击焱朝兵马，若非如此，他完颜宗辅又岂有机会在此地聚歼焱军前锋？

如此时北宁郡有失，且不谈事关后援断绝、耶律川等人存亡，便是目下身在此处的北戎精骑，一旦后路被截，就是完颜宗辅自己有通天之能，恐怕也已经再难回到自己北戎家中了。

目光转移，天边已然是残阳如血、晚霞漫天，这一日的时间还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自己再不下决断，等到夜晚来临，势必更加难以与焱军各部对敌，能够冲突而出的机会又将大减。

完颜宗辅心中纠结，就连他手中的怒雷钺，此刻也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华彩，黯淡无光的斧刃沉默无言，似乎在埋怨自己的轻敌冒进，又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举棋不定。

沉吟良久，完颜宗辅蓦地一咬牙关，再也顾不得其他，心中一个声音犹如炸雷一般响起：我身为统兵主将，当此之时，理应有所决断！即便是壮士断腕，切腐去毒，总也好过如目下这般左右为难，坐失良机！

随着这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完颜宗辅终于吐气开声，向自己周遭的北戎精骑们高声喝道：“众将士，沙场之争，胜败本属常事，今日敌军高了咱们一筹，北戎男儿却不是那等输不起的无赖，后六队的兄弟，就此随我突围，前四队的弟兄，就有劳你们为全军断后啦！”

他这一句话出口，北戎精骑将士闻言大哗，有如此一道命令，那便是要将前部近半人马的性命弃之不顾，直如白送给焱朝众人做军功一般。

不要说北戎各部将士作何想法，便是焱朝军中诸人，似是也想不到完颜宗辅竟然当真会做出这般决定，目下被围的北戎前部人马尚有数千之众，难道他真的有如此狠心，径直将他们丢下？

倒是秦王顾霄霆、霍山侯杨君爱等人心中骤惊之余，反而能理解完颜宗辅的选择，北戎各军若是再与自己等诸人死战不休，固然能带给焱军各部更多的杀伤，可当真如此，时下身在此地的北戎精骑只怕最终一个也走不脱。

在两军众人神色各异之中，完颜宗辅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战场之上，似是凶禽的嘶鸣，又像是猛兽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