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动其肺腑（1 / 1）

思绪飞转，陈子云想起自己当初在青麟宫中为太子府属官之时，也曾或多或少听闻，当今太子时常会与太子妃有所龃龉，甚至多曾为粗暴之事，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这等事情原非是陈子云等辈所宜与，是以此前他也从未对相关事情深究，偶尔风闻其事，也不过只当过眼云烟一般，不会随之自行揣摩。

然而父母妻子乃一家之本，焱朝民风淳朴，寻常夫妻之间纵是多生矛盾，一般来说总也不过相敬如冰，各自过活便也罢了，若是太子果然多曾对太子妃施以暴行，那么即便算不得空前绝后，也能被称之为世间少有。

不过这等事情陈子云自然不会草率地宣之于口，更何况自己面前的这位慕容玄恭说到底是邦外之人，本朝太子即便再有不是，也轮不到陈子云与之评断国家储君的是非。

只是陈子云此刻想到，太子妃身为太子正妃，那是当初千挑万选、明媒正娶的名家之女，与太子是结发夫妻。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太子既然能对正妃如此相待，那么陈子云自己不过是当初太子府中一个小小属官，对于太子而言，又能在其心中占据多少分量？

何况太子妃家世煊赫，父亲乃是当朝高官，而陈子云家世不显、声名不闻、职位不高，又能拿什么与太子的接发妻子相提并论？

先前陈子云虽多曾听闻太子有凌虐其妻之事，却总想着与自己无关，何必又要去因此多想，但今日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自己若是再留在太子府中，任职属官，有朝一日的下场可能会比如今的太子妃更加凄惨。

陈子云忽又想到，太子的岳丈乃是当朝丞相之一，即令太子当真对太子妃做出什么事情来，总也会有人为其出头补救。可是自己现下父母亡故，又无妻妾儿女，别说自己家无余财，便是当真富有家财万贯，一旦自己当真为太子所害，又能有谁为自己主持公道呢？

这些问题陈子云此前从未仔细想过，但今夜突然细想此情，心中惊惧竟是越来越重，甚至在如此隆冬之际，也不由得因之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此番请缨率兵北上，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直到如今，陈子云方才发现，自己当初选择的这条道路，对他而言是一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道路。

可现下看来，自己的失败已成定局，今日一战既有差池，饶是陈子云自负所学不在他人之下，竟也毫无应对太子问责之策，更没有能让自己反败为胜之法。

站在陈子云身前的慕容玄恭来回踱步已毕，似是已然想好如何重行劝说陈子云，但当他的目光再度转到其面上时，却发现原来不消自己再来分析利害，陈子云自己便已经将原本笃信之道推翻了十之八九。

其实以慕容玄恭本心说来，自己本是北疆残民，无论如何也轮不得他来救助、说服陈子云，但这一次出征之前，王景略等人却主张由他来行此事，却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若说只需阻挡完颜宗辅可能发起的追击，凭着自己的长弓气箭，自然不算是十分为难之事，可舌辩之事并非自己所长，今夜能够与陈子云有来有往地说上几句分析利害之言，便已然算得上是难能可贵，不可复得之能了。

然现下看来，也不知是自己方才所言确实打动了陈子云的肺腑，还是陈子云自己已然将所有事情都想得明白通彻，看他现在的模样，似乎已经不用自己再行劝说了。

虽是心中难明究竟，可慕容玄恭此时也没有就此住口不言的道理，且不论陈子云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他依然重新开了口。

“现时对于阁下而言，投奔北戎，必然会为其所拒，即便当真收纳了阁下，想必也不会再行重用；继续承担太子府中属官之职，且不说你是否真有其能，只是如今战败之事，想必阁下便已然解释不清。

“人生在世，无论是宏图霸业得偿所愿，还是衣食无忧不思进取，总不能主动将自己置于险地而不自知。我听二王子说过，有句话叫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又不知你是否知道？”

随着慕容玄恭的言语之声，陈子云此时也随之回过神来，听他如此相问，眉头微皱，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我当然明白，可你又怎知如今的秦王殿下不是另一堵‘危墙’呢？”

耳听得陈子云说出如此一句反问，慕容玄恭心思一动，反而哈哈笑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没有资格评判二王子是不是会在将来事败，更无法预知自己是否在将来也受其影响。”

说到这里，慕容玄恭陡然话锋又转：“不过现下的你和当初困顿于暨阳郡外的我一模一样，已然没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力和资格，无论二王子到底是否会在将来成就大业，至少对于现在的你而言，他确实是最为安全的那一座靠山。”

慕容玄恭这句话说的虽是直白，却也是目下实情，即便陈子云口舌之利更甚于他，听到这句话，却也无从再行反驳、

又自沉吟思索了良久，陈子云方才抬起头来，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慕容玄恭，虽是面上苦意仍然不减，但还是终于说道：“也罢，也罢，你说的不错，既然不能见容于北戎，又不能继续跻身于太子府中，如今的我，除了与你一般投在秦王殿下帐前，又能如何？”

陈子云这一句话说得一字一顿，竟是比慕容玄恭这外邦之人出言更为艰涩，可是他言语之中所带之意，却是一以贯之，丝毫不改，

奇怪的是，当这一句仿佛字字千钧的话说完，陈子云似乎觉得自己身上倏忽一轻，似乎是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一般，比之此前而言，竟是更为自在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