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君心如磐（1 / 1）

别看叶珏现今年未加冠，投身军旅的时日已经不短，在他数年的从军经历之中，也不知自己到底走过了多少路程，可是今日这一段路程，在她的心中，却似是走的最为舒心的一段。

在他以往的心思中，那些为色所动的人都是心志不坚之辈，但此时自己软玉温香在怀，却好像有些理解了那些人的感受。

当然，叶珏并非耽于女色之人，纵然是眼下有些心猿意马，心思大半还在别处。

回想往日诸事，自己当初许婚武成侯府之时，母亲曾经说过，要看自己如何向旁人交代，眼下细思此言，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应当如何去做，才能既不违背本心，又不使他人为难。

在外人看来，叶珏自然是家门显赫、衣食无忧，但即使如他这般的少年，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烦恼，哪怕自己平素再是刚强凌厉，遇上一些事情的时候，也难免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无所施展。

回头望去，林馨宁的一双妙目尚看向自己，目光中略带哀羞嗔怒，正是这样的眼光，更让自己觉得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佳人在抱、心神如醉的感觉也随之消散大半。

斜靠在叶珏怀中的杨妙裳瞧着他的神情，自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与为难之处，秋波转处，埋首在叶珏怀中，低声又道：“世间诸事皆是如此，我输了当年的赌局，却能赢回一个能在危难之时救助自己的男子，不知你赢了赌局，却又输了什么？”

叶珏向来自持一身本事过于同侪，无论是武艺还是文采都不至于输与常人，但现在被杨妙裳这般一问，心中百感交集之下，出言应道：“大丈夫行事，说来也不过只是一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罢啦！”

只是他这话说的殊无慷慨豪迈的气象，反而带有颇多无奈之情，听在杨妙裳耳中，不仅没有什么英雄气概，反而让她更有些为叶珏这份心思担忧。

目光盈盈，芳心百转之余，杨妙裳本想出言安慰叶珏，可是想了半晌，却也不知应当如何言说，最终只能自樱唇中吐出一句：“只愿妾心如蒲苇，君心如磐石。”

她这话声音虽轻，可是在叶珏听来，却远胜过一般的鼓励安慰，稳坐雕鞍，轻轻抱着杨妙裳娇躯，自己忽然想起当初与杨妙裳初见之时学会的那首民间歌谣来：

“君住西洲，我居南游，长河如思，星月携愁。”

“欲图好景，笔触已穷，愿得相顾，晨昏劝酒。”

“身虽万里，同历春秋，初心犹在，岂惧白首。”

叶珏本对调中所描绘的男女悲欢并不在意，也无心细解，只是因为曲调优美。这首歌谣才成了他所能记在心中为数不多的淮州小曲之一。

不过如今伴随着自己的思绪和记忆，口中浑浑沌沌地再次唱起这些歌词的时候，却仿佛觉得原来有些事情其中的曲折，其实不亚于临阵攻守、两军交锋。

杨妙裳没想到叶珏还能记得这首曾在淮州民间流传过的曲调，也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还能将唱词记得这般清楚，虽然声调之间大不相符，对于他这等少年而言，已算很是不易了。

就在这思绪纷飞的时间里，叶珏心中不知涌起了多少念头，也不知自己到底想到了多少人、事、情、物，只觉得自己的那呕哑嘲哳的歌声和心中纷繁复杂的想法一样，都能越过春秋年华，越过万水千山。

此番军争演武所划定的区域距离横冲都军营本不甚远，众人前前后后、迤逦不绝地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然能够望见军寨的辕门。

按照常理来说，叶珏身为横冲都主将之一，今日军争演武刚过，晚间便当在军营住下，与将士们共同商议行动中的成败得失，总结经验教训，但唯独今天，叶珏却不想如此行事。

并非是他心有别愿，他只是觉得，自己原本的心思只怕总是太过于简单，顺己本心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可是当真化为实际，却不免让人觉得困难重重、难以应对周全。

他也并未跟旁人说起自己心中的详细想法，只是向越朗这个监军招呼了一句，让他自行统带横冲都将士回归本寨，自己却要纵马先与杨妙裳、林馨宁二女一道，回转暨阳城内。

越朗见他神色之间有异，虽是能猜得一些其中的原因，终究还是并未出言，只是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晓得，让叶珏就此自行离去。

林馨宁跟在叶珏马后，隐隐约约听见风中传来他零零碎碎却又不绝如缕的歌声，纵然听不太清楚他究竟唱了些什么，但朔风起处，自己的心中仿佛也有一些情绪被勾起，随之而动。

清脆的马蹄声中，叶珏的坐骑越奔越快，林馨宁紧随其后，三人两马朝着暨阳城方向越去越远。横冲都将士中如王夔等人不晓得自家这位主将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由得都是心有疑惑，面带不解。

只有越朗看着自己挚友的身影，似是与众位将士解说端的，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人生百态，各不相同，心念万种，自有其难，行军作战如是，遵守约定如是，儿女情长......如今看来也是一般。”

口中出言之际，越朗也想起自己当初立下的人生目标，乃是和叶珏一起，辅佐秦王，以至于光耀门楣，为先人洗雪冤屈和耻辱，让自己一身能耐被用来报效家国。

可是纵然心如磐石，志向绝不更改，单凭自己的一腔热血和一份诚心，便真能在将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么？休说他人，想当初自己的家人也是一心为国效力，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血洒在国境线上，可是他们最终却又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呢？

驻马停步，越朗再度望向风中叶珏那已经快要淡出自己视线的身影，想到自己与叶珏各有所愿，又各有愁绪在心，从这个方面而言，他们这一对总角之交，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