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风雨如晦（1 / 1）

此前叶珏从未想到过，女子的眼睛还能有如此的魔力，也从来没想到过，一向算得是颇为能言善辩的自己，也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其实如今叶珏心中念头纷涌，所想说出口的话何止十句八句？但不知怎的，现下他倏然觉得，无论自己言讲些什么，好像都没有什么用处，只有自己的行动才能昭示自己的意愿。

那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有点像是当初自己粗通内功心法，提炼出第一口真气的时候，欢愉之中夹杂着满足的喜悦，想要出声大叫，却又不知道应该叫喊什么。

杨妙裳的盈盈秋波之间再不似以往那般凌厉，让人望之肃然，而她眼神之中所透露出来的绵绵情意，便仿佛是一张春蚕织就的大网，将自己整个人都包围着，让自己再也冲突不出。

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好像是过了一两个时辰，却又如同只是在片刻之间，叶珏方才听见自己突然变得有些嘶哑和低沉的声音传来：“好姐姐，咱们再这般下去，我怕你的伤势就算过得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好得全呢。”

此言一出，叶珏自己心中都有不解，自己的声音到底为什么会在旦夕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又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有所变化的呢？

恍惚间又听得杨妙裳娇笑声音如同银铃，言语声仿佛是自天外传来，又如同是附在自己耳边，飘飘渺渺，让自己有种听得不甚分明之感：“傻小子，你是当真不明白姐姐的意思么？”

叶珏想要脱口而出说自己明白，但如今自己似乎不再是那个久在大将军府中习学武艺兵法、刻苦用功的年轻俊才，也不是那个常于横冲都军中坐镇、指挥若定的少年将军。

咽喉若堵，但心中却好像更加澄明，神思转处，叶珏想起自己昔日初见杨妙裳之时，她还是一个身量瘦小的姑娘，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变为这般肌肤如绸、体态丰盈的呢？

当初自己每常见到杨妙裳，总是会故意叫她为‘疯丫头’，然后看着她为之气恼的神态，自己便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开心，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自己对她的称呼就变成了‘好姐姐’？

这些陈年旧事在叶珏心中翻腾不下，他想要尽力摒除这些，静下心来同杨妙裳好生地说说话，哪怕只是说说淮州老家那棵据说是轩辕黄帝亲手栽下的桑树，谈谈以前曾经共同游览的飞来峰。

只是他忽然觉得，现下除了自己和杨妙裳年幼时一起做的事情，自己对于淮州的记忆，怎么也想不分明。

叶珏常年修习家传的睚眦骁锐决，在焱朝民间传说之中，睚眦者乃是龙身狼首，模样威武狰狞，叶家军旗上的绣金狼头，便是由此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之间动用了真气内劲的缘故，叶珏如今分明觉得自己也像是变成了一只苍狼一样，只是自己这只狼，却好像在杨妙裳的面前从来便没有多少杀伤力。

闭上眼睛，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叶珏总算是让自己心中此来彼去的念头平息了一些，再睁眼向杨妙裳望去时，却见不知在什么时候，她原本披在身上的青狐披风已经落在了榻边，就连之前尚算齐整的衣衫，也变得有些散乱。

叶珏尽力压下自己心中的旖旎思绪，纵然很想主动凑过头去，在杨妙裳如同象牙一般的香肩上轻轻咬上一口，不过还是干哑着嗓子道：“好姐姐，你先好生歇息，别的事情......”

杨妙裳美目顾盼，对着叶珏摇了摇头：“昔日令堂曾言，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其理，即便你原先再是抗拒，不知道哪一天，你会忽然发现，你推拒的并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那个曾经的自己。”

“原本我也以为自己对你只有幼年玩伴的感情，但当我听到你在北境可能身有凶险的时候，总是按捺不住心思，想要即刻北行，赶到你的身边，若非如此，我又何必不远千里而来？”

“至于今天你用长枪为我拦阻那少年反攻一击的时候，我虽是经脉受创，可瞧着你当时又急又气、又惊又恼的神情，心里倒是没来由得很是欢喜......”

说到这里，杨妙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道：“我小时候听先生讲过，‘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那时年纪轻，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意思，现今虽然自己相中的并非是什么君子，可我的心里，好像是明白了几分。”

叶珏听着她此时的声音犹如环佩叮当，比之以往竟是更加好听了不少，转头向窗外望去，却见不知是什么时候，天色已到了夜中。

定了定神，叶珏再次看向杨妙裳，言语之中又带出几分玩笑之意：“好姐姐，你方才说我算不得是什么君子，可是据我想来，我那等悬崖勒马之举，即便不是君子所为，却也端方。”

听他这般说，杨妙裳面上羞怯之色更增，可仍是娇声道：“当真做了个终身不敢逾礼的君子，其实有时也未必便是什么好事，就如今日今时，若是我偏生不要你做君子呢？”

叶珏心中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虽然自己心中仿佛早就盼望着她能有此回应，可还是沉声问道：“身入军旅、与敌争锋，我以后的安危，便不再是我自己说了算，你可想好了？”

杨妙声哼了一声：“我若是没想好，如今便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啦，淮州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难道我是分不清好坏的傻丫头，偏偏要费了好大力气自讨没趣的么？”

当此之时，虽然窗外并无什么‘风雨如晦’的景象，也不会有‘鸡鸣不已’的声音，可叶珏的脸上似笑非笑，终于又道：“好姐姐，这可是你不教我做君子，我也就只好不恭啦！”

话音未落，双手倏然探出，再一次抚上了杨妙裳的双肩，就连叶珏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现下的动作，为何要比在阵前运枪时还要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