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张弛有度（1 / 1）

而让其余众人感到安心的是叶珏纵然是喜欢鲜衣怒马、放肆桀骜，但心中总算还是念着此行实在不宜太过张扬，趁着按辔缓行之际，不忘就此嘱咐各人行道时都要严谨些个。

杨妙裳见他能于此前的张扬无羁之中抽身，改换想法，自己心中暗自赞许，脸上喜色更胜，纵声说道：“难为你还记得咱们此行可不是专程出来显威风的，性子比之当年好得多啦。”

叶珏正自侧坐雕鞍，行走在众人之前，闻言扭身回望，脸上也带着几分满足的笑容应道：“我自然知道，凡事不可太尽，既然方才已经放纵了一回，接下来的路程便应当安下心来。”

他原本还想说，常言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便是在告诫后人，万事都不可太过。

当话到唇边，忽然想起自己所学乃是家传的骁锐睚眦诀，按说主修木属真气的功法都应当以劲力绵长为重，以严密周全为本，但自家这一路心诀使用起来却是刚猛霸道得很。

自家人知自家事，叶珏从四五岁时起便随父亲学此心法，至今已有十数年光景，然而随着修为越来越高，他时常会觉得自己行功运气之际，心神有不受自己控制之虞。

张弛有度的道理叶珏不是不明白，那句‘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言语，叶珏也不是从未听说过，可每当自己临阵之时，却往往会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自行做出一些凶险之事。

譬如当日烈阳峰下，与北戎重将墨龙赤虎萧灵生交锋之时，若是自己能够稳定心神、步步为营，萧灵生的虎牙重刀纵然刚猛绝伦，却也未必真能在短时间内占去什么便宜。

即使那时的叶珏等人早已定下了诈败诱敌的计划，可自己若非兵行险着，强自做出败退之状，萧灵生未必便能一举击伤叶珏的经脉。

又如日前军争演武之时，杨妙裳为霍无忌所伤的时候，如叶珏能够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杨妙裳其实并无大碍，何况那时节并不真是敌我两军交战，现在想来，自己也没有必要那般急切地上前亲自与霍无忌相斗。

再如前夜之时，杨妙裳固然与自己早有鸳盟，而佳人带伤，弱柳扶风，在自己看来也确是颇为诱惑，不过自己向来并非是贪花好色之人，若能坚守本心，也不至有一夜缠绵，直到天明的举动。

往常修行的时候，叶珏时刻都能记得意守丹田、心如明镜，但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叶珏满心之中却几乎全无坚守本心的念头，如今想来，才发觉大异往常。

也许是这一门功法给人带来的影响便是这般，不必说叶珏自己，便是他的父亲，焱朝大将军叶瓒，当初在南疆作战之时，见孟元敬被敌人围困，也是二话不说便即亲身入阵，全无一个统帅高坐虎帐、运筹于帷幄之中的气度和心性。

随着自己的坐下战马不疾不徐地行进，现下叶珏的心中竟是如同大江生潮、碧海扬波，念头纷至沓来，越想越是后怕。

如今在叶珏的心中，当然能够记起所谓‘张弛有度’，就怕哪一日在疆场交锋中，在行功运气之时，又会不知怎的，便将本应时刻铭记的词句都抛诸脑后，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他心中明白，睚眦这等神兽的脾性最是刚强激烈，所谓‘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说的便是睚眦性情与众不同，一旦触怒了它，便是竭尽全力、不顾生死，也要有所报复。

自己所修的家传心诀既然名为‘骁锐睚眦诀’，便似乎是点明了凡是习学这门功法的人，最终都会变成如睚眦一般的性情，无论平素有多少冷静和善的性子，待到行功运气之时，便会被尽数忘却。

若叶珏只是一个平凡之人，那么即便他的心性被这等心诀影响，想来至多也只会影响一人一家，偏生无论是父亲叶瓒也好，还是叶珏本人也罢，都是统兵的将帅，要是在战场上蛮劲发作，想来受到影响的，便不可能只有一人、一家了。

而依他所想，这天下之间，最难被理智影响的就是人的心智，即便叶珏素来自视颇高，也的确堪称是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恐怕在这件事上，多半也是无能为力。

心思转处，又回首向杨妙裳、林馨宁二女瞧了一眼，暗自说道：“如今我已经可算得是有了家室的人，遇事就算不为自己多想，也应当为家中父母妻子多想，即使这门功法对心性的影响再是巨大，也要好生想个法子，时刻保持神智清明。”

只不过目下他心中所想，无论是杨妙裳、林馨宁、刘道和，还是跟随着他们一同行动的三十六名亲卫将士，都无法洞察根本，尤其是杨妙裳和林馨宁两个姑娘，见自己情郎转头向自己看来，心中又羞又喜，根本无暇去想其他。

忽然之间，叶珏心中想起，自己父帅似乎已经有很长时间并未有过异样的情绪，即便当日在北宁郡与敌军作战之时，也是稳居本位，不曾有什么过激行为，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一门功法，是要修行到精深通达的境界，方能让自己收发由心、张弛有度么？

可是修行如登山，绝顶不胜寒，无论是什么心诀功法，想要将之修行到高深境界，都是极其困难的，休说资质寻常之人，便是惊才绝艳之辈，积一生之功也未必便能如愿。

那么凭着自己的资质和境遇，当真便能在将来如愿以偿，果然能返本归元，将骁锐睚眦诀带给心性的影响消弭于无形么？

这个问题不光叶珏心中并无答案，想来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说清楚。

在清脆的马蹄声中，在叶珏不住地沉思中，在天边引人注目的灿烂阳光中，一行人越去越远，而他们即将要经历的，是跋涉漫长的长路，是可能在瞬息之间就起变化的心神，也是即将先后为自己所见的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