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凄惶苦楚（1 / 1）

中年汉子闻听此言，心中随即明白，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年必然身在焱朝军中，瞧他的这身穿着打扮和一身的精神气度，想必职位不低，否则也不会如此直接地让自己重入军中。

只是中年汉子想起自己武艺绝不在一般军中士卒之下，可是先前却因为身有病症而被裁汰，直到现在也不免还是耿耿于怀，这少年的提议虽好，自己却不怎么想应承。

况且自己如今可不是孤身一人，说要做些什么，当即便能行动，自己另谋个生路容易，但自己的妻子孩儿又应当如何安置？

似乎是看出了中年汉子心中有所顾虑，叶珏对他微微一笑，没有即时再出言语，而是转头对两个孩子说道：“好啦，我和你们父亲说话，小哥俩可别愣着，先去将这一轮看钱要下来，不要耽误了自家的生意。”

两个孩子原本只顾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叶珏，此时经他提醒，方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随即按父亲所教授的一应规矩，向众位看客讨赏。

其实在闲观卖艺的看客中，颇有些人是抱着吃白食的心思，并不想真的给钱，不过此时有了叶珏一出手便是二两多碎银子在前，倒也不好当真一毛不拔。

正因如此，这一遭钱讨下来，倒是比平日所得多了不少，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将这些赏钱送到自己父亲手里，又吵着道：“爹爹，要不咱们便随着大哥哥去了罢。”

中年汉子脸上带着犹疑神色，先是环视四周，见周围看客纷纷散去，并没有什么人再来注意自己，又向叶珏瞧了一眼问道：“敢问这位小哥，你是咱们焱军中......”

叶珏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等他说话，便出口回道：“我是暨阳横冲都校尉叶珏，不知道这位老哥原是那一部所属？”

焱朝军中自然不是每一个人都曾经亲眼见过叶珏，但是大多数人却都听说过他的名号，不仅因为其父是当朝大将军叶瓒，更因其性子飞扬勇决，刚强凌厉，因此在军中很是出名。

不过如今这位中年汉子所见，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年虽然可说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英风锐气，然而却与传言之中的形象大不相符，怎么也瞧不出来他便是那位曾经‘十三少年临大敌，五百轻骑退千军’的叶家少将军。

叶珏看那中年汉子的眼中神色不定，自己转头向杨妙裳、林馨宁两位姑娘对视，问道：“你们瞧我是不是这些日子不曾上阵，故而没了原本的形貌啦？可惜今日出门之时没有将碧蚺霜锋带着，不然想来便不必自报家门了。”

二女闻言不禁粲然莞尔：“你又说这呆子话，哪有出门散心玩耍还要如上阵杀敌一般的？要不然咱们且先自回去，等你换上一身甲胄，带好了马匹兵刃，再来请旁人辨认一番？”

重新回首时，叶珏脸上也挂着几分笑容，对中年汉子说道：“这位老哥不必疑心，今日你我不过机缘巧合，这才相识，我自小生长于军旅之家，自然明白一个被清汰出军的老卒日子可能并不好过，要不然你也不会沦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了。”

说着，他脸上的笑容为之隐去，低声叹道：“其实这世上很多人都活的不明白，说老实话，我等这些在军中身为将校的人，就欠你们这些老兵一个明白......

“淘汰老弱病员这种事，自然是为了保证军队的战力，其实并不难理解，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不知道会有多少尚有余勇之人被就此请出军中，从此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重寻生路。”

这两句话算是正好应和了中年汉子的心中所想，思及旧日的军旅生涯，自己也曾奋勇杀敌，也曾令行禁止、说一不二，也曾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衣锦还乡甚至光宗耀祖。

可当自己因为身患病症而被清汰出军之后，中年汉子这才感觉到，原来自己除了会当兵，能打仗，肯吃苦之外，身无长物，别无奇技，想要另谋出路，哪有那么容易？

那位中年汉子的病最初并不算十分严重，当日被淘汰出营时，军中主官也曾发给钱粮，可是回到家中之后，看着清贫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自己又怎么好先去调养身体？

然而有些病情不能久拖，中年汉子原本觉得自己也算是身子健壮，不同于常人，这病症若能自己生生扛过去，便不必再行医治，谁知事与愿违，病情一日重于一日，反在其后花费更多，直到今日也尚未痊愈。

听着面前少年说的这两句话，说出了不知多少军中老卒不为人知的苦楚，中年汉子对叶珏的身份不再怀疑，心中一酸，长叹了一口气：“少将军，我们这些久在军中的老卒，其实都不想离开军营，可是......可是......”

叶珏看中年汉子颇为凄惶，心中倒也确能感同身受，从自己记事起，自己曾经见过的军中将士，不知有多少都已经默然退出军营，又不知有多少已经战死沙场，更有甚者，没有输在与同袍的竞争之中，也没伤在敌人手上，却终于都不过病魔，在病榻上猝然长逝。

就如父帅当年的同袍宋御江，当初也是一条好汉，作为军中副将之一，凭着一条枪、一张弓，就闯下了‘宋白袍’的名头，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本领超群的将校，年纪不过三十几岁就因病溘然而逝？

今天叶珏瞧着这中年汉子，心中又想起了当年那位曾经与自己情同父子的宋叔叔，想起了当年还是他手把手教会了自己军中礼节的一应诸事。

可到了如今，自己想给这位宋叔叔好生演一番礼，告诉他，‘昔日叔叔教给我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有忘记’，却已然再也找不到他。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年纪只有十一二岁的叶珏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死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