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思绪迁移（1 / 1）

先前叶珏向孩子言语的时候都是语气整肃、条理分明，但此刻说出的话中，却又带上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惫懒气，又是羞赧又是好笑的杨妙裳轻轻“呸”了一口，就此不再搭话。

见杨妙裳扭过头去，叶珏先是哈哈一笑，继而又低头看向挂在自己马鞍旁得胜钩上的那杆碧蚺霜锋，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其实在两军疆场上，即便当真能做到以心为锋刃、以身为载体，或许也未必便能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就如这杆碧蚺霜锋，它随我日久，可是它能自出言语，让其回答究竟哪一场仗打得最为痛快，只怕就是它自己也不晓得。”

刚才叶珏口述的那些道理，有些是亲友师长告诉他的，有些是他自己亲身的感悟，倒是算不得错，只是正如他所言，有些道理即便心中明白，却也很难在实际行动中做出来。

想起自己昔日一心从戎的时候，大概便如现下的王麟一般，可惜私下心中想得再好，未必就能如愿以偿，自从那日跟随秦王一同率军北进之时开始算起，直到如今，倒还真没经历过能让自己真心觉得酣畅淋漓的战事。

随着马蹄起落、思绪纷涌，叶珏恍惚看到了昔日的那个自己，澄澈的目光中只有一股浓烈的战意，似乎在其心中，只要能够逢敌对手，尽意厮杀一场，那便比什么都要更好些。

但人总是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化，纵然叶珏最初的心思再单纯，也不能免俗，或许在很远的过去，他心里确实只存着所谓‘以心为锋刃、以身为载体’的念头，不过到了现在，自己还能否找回原先的那种单纯的战意呢？

在白璧关内，在临琊郡中，都曾经有人提点过叶珏，让他小心体内的隐患，他此时忽然想到，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的心思变得不再如初，所以才会有此变化，以至于会酿成凶险？

况世间心思变动者，绝非叶珏自己一人，细细想来，便是在诸般史籍记载当中，在各人见闻之内，又有多少人逐渐忘却了自己最开始时的心思，变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不管这些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当叶珏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之中，仿佛多了几分往日甚为少见的坚定，好像是在这短短时间内，便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目光转处，叶珏看向身侧的杨妙裳，沉声说道：“好姐姐，我觉得这次咱们回归暨阳之后，最为要紧的事情，便是要劝说上将军和霍山侯爷及军中诸位同袍，不能再长久与北戎对峙下去，我忽然觉得，有些时候，事情拖得越久，很多不利的变化就会出现。

“就如咱们习学武艺、将身许国一样，很多将士方甫从军便即身捐草野，埋骨荒郊，固然可歌可泣、可惜可叹，但是有些时候，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变更自己的心思，才会给旁人添上新的麻烦。”

杨妙裳并未想到，叶珏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这样的话，正欲详细询问，便听他续道：“不必说旁人，我冒大不韪说上一句，假若青麟宫中的那位，在先前北宁郡的战事中为敌国所杀，那么不论是秦王也好，还是咱们自己也罢，很多麻烦事和不确定的因素，还会存在么？”

叶珏这句话问得颇有些突兀，且这等言语不该骤然宣之于口，杨妙裳听在耳中，瞬息而发的反应便是止住他的话头，让其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继而想了一想，才肃然出言回答道：“君镝，这等言语日后不可再与外人提及，在这个世上，可不是所有人都与你我一心。

“再者，这从速与敌分出高低成败的心思，恐怕不是你一人独有，无论是身在暨阳前线的秦王殿下等人，还是居于帝都的皇帝陛下，或多或少，说来应当都有这个念头。

“然而有时候任凭咱们自己想得再好，却终究难以让想法变为现实，就如早年学枪用枪时，咱们也曾想过，若是自己这一枪刺出，足有万斤之力，那么这天下间便没有哪个敌人能够接得住，可是回归现实，咱们又何曾有过这等本事？”

现下两人在互相交谈的时候，都是刻意将声音压低，除了他们自己和身在叶珏两臂之间的那个孩子，再无人能够听清其言，叶珏目光动处，看了看自己周围的诸人，想要向他们再说些什么，最终却不由得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出来。

摇了摇头，叶珏似有所感，又是一些话脱口而出：“早年间学枪之时，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凭借着自己的一身本事随性纵情，再不受羁绊，可是到了如今，方才明白，正如你适才所言，很多事情不是咱们自己想了，最终便能化为现实。”

说到这里，他顺势低头看了看朱广堃之子，轻声问道：“方才我说的‘以心为锋刃、以身为载体’的话，你只需牢牢地记在心里，不要忘了，可至于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做到，那就说不准啦，或许你穷尽一生，也没法完成这个目标。”

在言及此节的时候，叶珏的声音不复平日之间的凌厉，颇有些沧桑之感，倒是那位年纪幼小的朱广堃之子，用清脆的童音朗声答道：“不怕，不怕，爹爹说过，能够随心而行，便是一件上佳之事，最后功成与否，不必太放在心上。”

叶珏听到这个回答，脸上不由得浮起几分笑意，继而却又化为了些许苦涩，说了一句：“这真是孩子话，不过在有些事情上，反倒是这些天真的孩子，会比心思沉重的成人看得更加明白一些。一时之间，我可也说不上来，到底是谁好谁坏，谁高谁低啦。”

各人交谈之际，速度并未因此降低，还是一路向北疾驰，天上的日头如今似乎蒙上了一层红纱，在诸人不经意之间，将他们落在地面上的身影，拉的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