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莫可名状（1 / 1）

时已深宵，对于陈轩波和张嫣然两人而言，这苍茫幽暗的夜色，便是上天赐给他们的最佳保护，自从脱出争端后，他们绝不暂停，一路疾向郡守府角门而去。

平心而论，在张折竹为二人绘制地图的时候，多半并未想到，自己所提出的方案，真能在无形之中挽救陈轩波和张嫣然的性命，让他们能够做到来去便捷，常人不能及。

待到再次回到沟渠内，虽然此中气味依旧浊臭逼人，但此刻的陈轩波和张嫣然却莫名觉得这等气味也变得不甚恼人，反而在无形中代表了安全和隐蔽。

当此之时，陈轩波的双足已然踏上了实地，可是在他的心中，自己现下仿佛还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无从着力，即便想要举足迈步，却也甚为艰难，好像自己全身的气力都已经消耗一空，急切间难以复原。

不问可知，经此一战，内腑又一次受了重伤，况耶律逊宁与自己是敌非友，行事之际毫不留情，比不得当日白跃渊尚自行调控真气内劲的冲涌力道，尽量减少对陈轩波经脉的催伤。

事已至此，张嫣然顾不得许多，自行将火折子燃起，一臂将周身乏劲的陈轩波半搂半抱，想要用这等方式沿着沟渠重回馆驿，再做商议。

勉力转头，借着火折子的微光，陈轩波朝张嫣然瞧去，但眼前昏暗不明，只能看个大概，见师妹唯有一双眼睛璨璨如星，不时回顾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夏天。

当初张嫣然初入师门，虽是对乐理颇有兴趣，但毕竟年纪尚小，又未下过苦功，就连操琴时的指法亦不甚熟稔，那时节还多亏了自己这个做师兄的不辞辛苦，每夜都会代师授艺，这才让她逐渐有长足的进境。

恍惚之间，陈轩波好像又一次看到了师妹早年间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欣喜，下意识地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可口唇方动，便是抑制不住‘哇’的一声，一大口淤血喷涌而出，吐在了张嫣然右半边身上。

既成如此定局，原本因为师兄不让自己动手相助，心里还有几分怨气的张嫣然再也忍耐不住，低声向他埋怨道：“师兄，你方才逞的是什么英雄，充的又是什么好汉？倘若你我两人一道对敌，或许你便不会受这般重伤啦。”

陈轩波扯起嘴角，微微一笑，虽重伤之余中气不足，却还是强自答道：“师妹的这双手还是弄弦奏乐更为合适些，我可实在不愿意让你与人交手、生死相搏，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话说回来，那位北海龙王的本事却非虚假，即使先前你我两人联手相攻，只怕也占不得什么好处去。况且今夜情形你也看在眼中，不光是我有帮手，那位北戎大阏氏萧雁尚在其后，你若真的断然相助，难保她不会和耶律逊宁联手相抗，到时候情势只有更糟......”

这一片言语尚未说完，陈轩波已是后继无力，想要急提一口气，继续分析，可喉中又是一阵腥甜，涌上来的并非内息，而是淤血。

张嫣然家学渊源，医道精深，纵然火折子的发出的光亮并不强盛，但明眸所到之处，已能看出师兄的脸色煞白、胸膛快速起伏，又岂能看不出陈轩波现下的情形远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再若勉为其难，便会身受其害？

念头疾转，深知自己若再强行拖着陈轩波行走，对他的伤势只会有害无益，索性止步不前，素手移到他的后心处，将自己本身的真气输送过去，想要助其一臂之力，先将淤塞的经脉冲开，待陈轩波行气顺畅之后再相扶而行。

感受到师妹真气丝丝脉脉传入自己体内，陈轩波微微摇头，苦笑说道：“咱们不必急于一时，左右不能沿着旧路回转馆驿，就安心在此处好生休息一阵不妨，待到我情形好转，再定行止不晚。”

张嫣然原有带同师兄回返之念，如今听他说出这般话语，仓促间不解其意，虽是知晓如此境地下的陈轩波不宜再多提气讲话，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不回旧处，咱们又待如何？总不能两人在这幽暗浊臭的沟渠中过上一辈子罢？”

是时陈轩波虽然受伤不轻，但脑中思绪还算清明，不曾糊涂，略一凝神，便即轻声应答：“咱们若不回馆驿，便是难以对证的局面......即便耶律逊宁等人真的......真的找上张折竹，他也......也可以抵死不认账，料想一时半刻，还不至于有什么危机。

“倘若......咱们先行回返，耶律逊宁找上门来的时候，即令矢口否认......也是绝无可能，那时先机便尽在北戎之手，我如今这个样子.......尚无力量出手对敌，还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陈轩波的话语说得断断续续，但张嫣然已经明白了自家师兄心中所想，秋波之中泛起明悟之色，又忽而涌上几分悲悯神情，出口叹道：“难为师兄想的这般细致，倒是在这等事上，我除了扯师兄后腿，便再也不能派上用场啦。”

隐隐约约地瞧着师妹如今的神情，倒是与昔日师门考核之时如出一辙，心神微分，思绪飘忽，陈轩波又想发笑。

自己这位师妹什么都好，与旁人相处之际亦是颇有豪气，但不知怎的，她就是容易在自己面前显露出不同于素日风范的娇弱姿态，似乎天下间只有自己能让其毫无保留地坦露本心。

行气调息之余，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抚着师妹额前发梢，一如当年同师学艺时自己常做的那样，只是时过境迁，这位师妹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言语举动之际不复往日那般稚拙，此时他的心中，不免因之生出道道涟漪，莫可名状。

过了好一会，陈轩波才听到自己那变得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好啦，咱们两人之间可没那么多客套话讲，哪个敢说我家师妹百无一用，瞧我不撕了他的那张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