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起身草莽（1 / 1）

认真计较起来，十数日的光景并不算多长，可对于此刻深陷流言蜚语之苦的北戎大阏氏萧雁和耶律逊宁两人来说，却是每一天都颇有度日如年之感，更兼充斥着说不出的苦处。

当日陈轩波、张嫣然冒险夜探北宁郡守府，萧雁确说起过自己和耶律逊宁有旧日私情，亦曾在言语中表示有朝一日要给完颜释空寻一顶绿头巾戴上，谁料到彼时不过赌气之说，现下却成了众人口中心里早已发生过的事情。

无论是萧雁还是耶律逊宁，若论各人修为本事，二人实可称得上是人中翘楚，不同寻常，但即使萧雁的骨笛再有惑人心志之能，耶律逊宁的摩云飞烟刀再是锋利，终究还是敌不过攸攸众口，更挡不住旁人带有鄙夷的目光。

回想昔年自己习练技艺，即令是面对势带千钧的北海浪潮，耶律逊宁也从来没有心生惧怯，乃至望而却步的经历，当此之时，轻飘飘的流言蜚语，却着实能让他有寒毛尽乍，寝食不安的心情，当真令他无所适从、进退维谷。

和‘北海龙王’不同，现在暨阳城内的张折竹、陈轩波或许正是因为知道有时言语给人带来的伤害更甚于刀枪剑戟，而有时猜忌疑心给国中将臣带来的痛楚也更甚于锥心刻骨。

正因如此，得到诸探马翔实回报之后，陈轩波便亲自赶往郡守府中，求见秦王，与其备说前事已成，焱朝将士只需等到北戎敌军自生祸乱之时，便可发兵北进，力争一战复旧土。

同时陈轩波还趁机大着胆子，说起先前叶珏力主请秦王与太子决裂之请，虽有不近人情、莽撞粗疏之嫌，但也足以说明这位少年将军总是以殿下安危前途为重，一心一意、毫不动摇，否则又何必当众说起这等足以让人疑他有不臣之心的言语来？

须知凡成大事、立大业者，都应有包容他人不足的心胸，亦当有任人所长的能耐，倘若秦王就此与府中属臣生出隔阂来，只怕休说其他，要胜眼前之敌便多了忧患，少了胜算。

顾霄霆自觉与叶珏相交颇深，知晓他的脾性便是如此，况这些日子以来每常听闻探马细作回报，言道那位‘北海龙王’目今已经难展雄才，就连与白跃渊的约战都主动请辞，避让风头，堪为前车之鉴，自己可不能明知故犯，自断臂膀。

一念及此，秦王便借着陈轩波进谏给出的台阶顺势而下，展颜笑答道：“孤家和君镝也算得上是少年意气相投，交契深厚，非比他人，岂能因为他偶有言语之失，便耿耿于怀，甚至将旧日情分抛诸脑后？

“也罢，既是轩波提起他来，近来听说君镝在和林家小姐两情欢洽之余尚不忘变革军制，咱们今日正巧无事，索性一道前往横冲都军营，瞧瞧他都做了何等安排调度。”

横冲都本为秦王府亲军，顾霄霆对这支兵马驻扎之地自然很是了解，熟门熟路，不过半个时辰，便携同陈轩波共至辕门，更不停留，缓缓步入其中。

说来也巧，顾霄霆踱步而来时，叶珏正自和监军越朗一起，会同诸将士，安排各曲中小军司马和筹策使的人选，除王夔所在的一曲人马已经安排林显扬、刘振东两人出任其职之外，其余两曲尚未有定论。

按着叶珏本意，楼坚所部将士中，最适宜担当筹策使的人便是那位曾随自己南归淮州、生就夜眼之能的伙长胡近塘，只不过想到他原来的职务低微，若由自己一言而决，使其骤升数级，恐秦王别有所想。

心思转处，叶珏不免伸手轻抚毛栗子鬣毛，沉声向越朗说道：“往日这等人员遴选之事，我这个横冲都主将之一尚能自行决断，但那天我瞧秦王似是对我的言语不甚赞成，现今再有此举，恐让殿下更增不满，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越朗还未出言回复，已将叶珏之言大半听在耳中的顾霄霆便即接过了话头，应声答道：“我瞧君镝这般安排好得很，胡近塘昔日职务低微自然不假，但咱们都晓得，所谓‘将相无种起草莽，男儿只需自身强’，你让他担任此职原是量才而用，我怎么会有不满呢？”

秦王自身的修为尚在叶珏之上，彼时叶珏又处神思不属之际，故而未觉察到他的脚步声音，听他开声作答，这才惊觉，忙不迭转身回顾，施礼道：“末将不知殿下......”

言语未尽，已被秦王挥手打断：“君镝这算是成心和我闹起别扭来啦，咱们早就讲好了，要称呼我为‘上将军’，怎么如今却又这般叫我？”

看他面上神情依旧，还想对自己说些什么，顾霄霆不待他再讲，便即续道：“前日咱们两个言语举动各有所失，不是你一人的过错，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总将旁人说错的话记在心里罢？”

目光所及，见顾霄霆面带诚恳，语气坚定，叶珏心中翻涌起高兴之情，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喜色，改口道：“上将军说的是，原是末将想得差了，胡近塘虽然从前声名不显，但他的能为却是有目共睹，想来日后定然能成为上将军的又一位得力臂助。”

称呼转换，顾霄霆和叶珏都明了对方之意，两人间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为之一空，跟随着秦王到来的陈轩波随即凑趣道：“世间诸人都是这般，再没有方甫自娘胎而出便带了声望来的，倘使真的身具才能，即便起身于草莽之间，也不妨碍日后建功立业。”

他这话绝非虚言，昔年焱朝皇帝顾秉业会同诸人开基之初，不过只是军中的一位普通武将，而如今焱朝开国勋臣之中，亦多有出于寒微之人，譬如叶珏之父大将军叶瓒便是如此。

身为人子，对自家父亲早年交好的经历熟稔在胸，不必他人说明，顾霄霆伸手拍了拍叶珏肩头，眼神中所透露出和昔日一般的亲近意思不言自明，叶珏报之以微笑，以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