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 琴箫和鸣（1 / 1）

人性之奇，有时尚要胜过这世间的所有事物，甚至不同的人在面对同一变化时，亦会因为心性各别而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就如现下倏然掀起新一轮攻势的叶珏，便与他人不同。

诚然，在耳闻生震四野的骨笛怪乐时，颇多焱军将士自身难保、抛兵止战，即令如岳万里等辈，也只能自行尽力维持神智清明，一时再顾不得其余。

但凡事总有例外，在碧光澎湃，青焰高烧中，双睛尽赤的叶珏仿佛已经几乎忘却了心中的所有念头，脑海中念兹在兹的，只剩下阵斩敌将。

常言道一夫奋起，十人莫当，时下只攻不守的叶珏颇如猛兽，口中嗬嗬做声，手里的碧蚺霜锋宛如长虹经天，卷引着愈见浓厚的异色气焰，枪花如青莲错落，似翠蕊陡绽，继而带起道道枪影，朝耶律逊宁周身要害不断侵袭。

或许是被这股悍勇之气所影响，岳万里和越朗两人不过对视了一眼，便都各自挥起兵刃，银芒玄光渐次重新升腾，将恰才松了口气的‘北海龙王’圈在近处，不让其抽身暂退。

平心而论，倘使耶律逊宁能在骨笛声初起时便转守为攻、反戈一击，心神不稳的焱军三将未见得便能稳守无虞，但彼时其人并未想到，这一曲原本为搅乱焱军各部所吹奏的乐曲，竟能让叶珏生出这等变化来。

不及多想，神色变幻、暗自叹息的耶律逊宁只能不退反进，在长刀疾舞、紫气复振里寻求胜机。

真气叠爆，叶珏到底比敌将少了近二十年的修为，纵然此时杀心大盛，碧蚺霜锋还是被摩云飞烟刀接连怒劈，无奈倒回，但他此时像是不知避让，见攻势受挫，仍不知疲倦地刺击。

亲眼目睹主将奋起神威，横冲都各将士心底的血勇之气终于被全数激发，在呐喊鼓噪声中，各自疾冲而前，有些已被骨笛声震得身带内伤的劲卒，竟也勉力摇晃着自己的身躯，奔到北戎精骑近处与之重新交锋。

在这些人当中，动作最快的当属新近入军的王麟，盖因在他想来，昔日如遇凶险，总是长兄荫护着自己，而今眼见自家兄长尚与敌将死战不退，自己若抽身离去，不消旁人评判，自己都会有枉生为人之感。

身属五营新军麾下的慕容玄恭、霍无忌等人既望横冲都将士各不旋踵、争先接战，深受震撼之余，不禁面上烧烫，抱着耻于人后的心思，亦即发令变阵，改退为进，主动充当羽翼。

当此之时，骨笛声越来越响，想必是那位北戎大阏氏距离这片战场越来越近，然而与此同时，焱军阵后东南方向，一道激越的箫声骤然响起，势如山岳、声动人心，与萧雁相抗。

按说世间擅奏箫声者，大半都会明白，箫声向以婉转缠绵著称，并不适用于描摹两军阵前相互攻杀的场景，难有提振军心士气之效。

可如今响起的箫声却是大非寻常，曲调中竟似隐有甲兵，被内劲真气催送到焱军将士耳中，虽尚不能尽消骨笛之害，但各人心头烦恶之感已是大为消减。

曾听秦王说起暨阳各人所长的慕容玄恭反应最快，纵声大笑之际，出声喝道：“是陈轩波等人到啦，儿郎们既无后顾之忧，还在等待些什么，是好汉子的，随我杀贼立功去啊！”

王麟久在淮州，对这位传闻中能以所奏乐曲‘催七情、伤五脏’的陈轩波只有耳闻，此前从未亲耳听过其人吹奏的曲调，是时初闻其声，心潮翻涌，随即想到：“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北戎国中有这等以乐伤人的妖妇，暨阳军中亦有能与之针锋相对之人。”

目下陈轩波的箫声内含风雨大至之象，又有春江破冰之势，正与时而凄厉悲惨、时而慑人胆寒的骨笛声做了对头，不少焱朝将士想起昔年高水寒以一曲琴音激得萧雁败阵呕血的事迹，心中暗道：“这位小陈先生是高乐师的亲传徒弟，自然是名下无虚。

“只是可惜，他用得不是当初高水寒所操之琴，否则今夜这一阵厮杀，就与早年更为相似啦。”

一语未毕，忽又听得自家阵后铮铮之声大作，果真有琴声伴从箫声一起奏响，难不成陈轩波竟有如此能为，可以一人之力，同时奏响两种不同的乐器么？

早知内情的杨妙裳、林馨宁等人所想与旁人不同，这定是那位张嫣然姑娘挂念着师兄安危，随军临阵，遇上双方各鸣其音，便即出手相助，师兄妹两人联手抵御萧雁。

琴声本应含蓄内敛、讲求在平和见另见妙处，所谓‘八音之中，惟丝最密，而琴为之首’，诚哉斯言。但张嫣然所奏出的乐曲却能与陈轩波所发之音彼此相合，互为援护，嘈嘈切切间，亦有金戈铁马之气，颇不与寻常声调相仿，能让焱军众将士听在耳中，更增胆气，实在难得。

骨笛振鸣时，焱军将士各自难控神思，彼此不能相守，不觉间攻势大减，就连阵型也逐渐变得错乱无序，而此时随着琴箫和鸣声越传越广、越来越近，焱军阵势又重转圆融、彼此间或攻或守，复能各尽其妙，当真是教人难以尽言其趣。

策马速行之余，心神重转安定的林馨宁不由自主地回首望去，纵然瞧不见陈轩波和张嫣然两人的身影，这位武成侯府的大小姐，还是慨叹出声：“叶家哥哥向我说起这等能‘催七情、伤五脏’的乐音时，我还道是浮夸吹嘘之言，到现在才明白，世间真有这等能为。”

说得这一句话后，佳人芳心疾转，扭躯向前，盈盈秋波向叶珏扫去，瞧他的背影大为安定，枪势连绵不绝之余，更添了几分稳健，料想爱郎必是重转思绪清明，心中的顾虑少了大半，俏脸上多了几分欣喜之意。

相较之下，那位‘北海龙王’可没有这么轻松，眉宇间又是懊悔，又是无奈，神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