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渊一时捉摸不透对方有什么想法,思索片刻便应了对方的邀约,坐上了临城侯的马车。马车轮子碾过青石路面,声响渐渐远去不闻。
“船上简陋,柱国还请见谅。”贺子渊上船后见船内并无旁人,随侍的侯府家仆都识趣地退到船舷边候着,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放心。
“侯爷如此倒是有点过了,”贺子渊随意坐下,注意到手边已备好了新煮的清茶,茶香语芙。萧彦昭亲手为请来的客人备好了茶水,可以说诚意备至,礼数周全。贺子渊拿起茶来,轻轻启开碗盖,水汽在他眼前蕴起一层薄雾来,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明白。
“今日请柱国大人一聚,请不必深具戒心,”萧彦昭笑意融融,“柱国已然有些心力交瘁了吧,所以才会用茶水来遮住表情,免得我这个‘奸臣佞党’看出什么端倪吧。”
“侯爷说笑了,如今宗室中只有侯爷是陛下的臂助股肱,在下与侯爷虽然所行之道不同,却不认为侯爷该冠以‘奸臣佞党’这样的头衔。”贺子渊心中如水滴入渊,惊动一瞬即逝,又平静如常。
“柱国说话总是滴水不漏,不违本心,又不得罪人。”萧彦昭自己沏了杯茶,也坐到贺子渊对面,“今日是皇兄大婚,原应是上下齐乐,普天同庆的日子啊。柱国却是一个人闷闷不乐,大概为的还是查不到我与叔孙钧贪墨巨富的证据吧。柱国可是觉得,如今的大颢没了我萧彦昭,便必可摆脱国破家亡,宗庙倾颓的国运?”
“侯爷大约有些醉了吧,若是不便,在下现在便离开吧。”
贺子渊起身要走,快要走出船室时,却听到萧彦昭仿佛自语般的话:“大颢已如老朽之巨树,若是刀斫斧劈修理根基,蛀虫诚然没了,这树又如何活得下去?倒是想要柱国教我。”
“侯爷便如此想么?”
“若是如今朝堂之上,是高帝、武帝之能臣,有文帝、明帝之贤吏,我自当效仿柱国,清肃朝堂,助皇帝振作国运。可是如今是猪狗一样的人掌握着这个国家的财富和权力,你若不妥协,不放下心中这份坚持,又能如何?如今这大树已经是遍体鳞伤,这点柱国只怕自己也心中明白。”
贺子渊沉默了,脚步迟疑在门槛前一步。
萧彦昭进入燕城时,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远地侯爵,所辖临城一地虽然繁华富庶,民治太平,却也不过是有着贤侯清誉的疏宗而已。进入燕城之后,世人竟以为这不过是操纵朝政的叔孙氏扶植的傀儡,与当时已然去世的惠帝一样是个庸懦无能的人,而与之接触的官吏们认为这只是个用来掩藏自己贪墨罪证的最好庇护。
可是萧彦昭却一点点将这些人贪污所得的财富聚拢来成了自己的巨大力量,又联络顾氏这样的地下势力和夜拓这样蠢蠢欲动的异族,最终让这些人听命于自己,包括叔孙钧在内的朝堂重臣都成了他的提线木偶,他的作为也让远在北疆的桓氏和隐居燕城的贺子渊视为侵蚀着大颢国基的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