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1 / 1）

细雨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车角的灯已经熄灭一盏，只余半点微弱的火光在黑夜苟延残喘，却愈发显得树影幢幢，好似尽藏魑魅魍魉。东方永安气息微弱，浑身是血躺在李明珏怀中一动不动，李明珏一面以手死死压着她肩上伤口，一面盯着周围的黑衣人，以东方永安的状况，不宜再拖延，可黑衣人众，仅凭他与安和一时半刻又不得脱出，真真叫他心急如焚。

黑衣人手持利刃围将上来，李明珏虽心内焦急，面上却始终沉稳，纹丝不动，一眼瞧去，端的是镇定自若，为首的黑衣人不禁叹道：“殿下好气魄！不若束手就戮，我等也好叫你们死得体面。”

李明珏冷冷道：“多谢阁下好意，不过蝼蚁尚且惜命，困兽犹作搏斗，我等岂能不如蝼蚁、困兽？况且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那黑衣人哼笑，却不知他哪来的自信，当下长剑扬起，正准备杀将过去，忽闻远处一片轰隆响，侧耳细听可闻哒哒马蹄声，似有一支军队正往这边赶来。为首的黑衣人心下一惊，回过头去，赫见一条火龙正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在黑暗中行进，眨眼的功夫，奔腾之声已近耳边，可见来者气势之盛，无可阻挡，就连大地亦为之震颤，一直绵绵下着的雨也不知不觉停了。

“老大！”身边的黑衣人疾呼，他们都是刀头舔血之人，常在生死边缘游走，对时机的把握异常敏锐。这一呼叫为首的黑衣人颇为犹豫，他自然知道来者多半是李明珏的援兵，怪不得对方如此劣势却依旧如此镇定，原是早已藏了后招，只是眼见一线之差，叫他就这么放弃，眼睁睁看着即死之人逃出生天，即完成的任务功亏一篑却是实难甘心。

他怒吼一声挥剑向李明珏冲去，安和跳过来，提剑挡住他的杀招，他的同伙急道：“快走吧！等援兵到了就走不了了！”那为首的黑衣人暗叹口气，收剑就走，哪知身后一剑刺来，阻住他的去路，却是李明珏将东方永安放下，持剑攻来。

“现在想走，恐怕迟了！”他这一句叫黑衣人心下陡然一惊，只见李明珏目光锐利，一改先前颓势，再无保留，招招刺向黑衣人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回身应对。

片刻拖延，铁骑已至眼前，一柄长#枪突入，直刺李明珏身边黑衣人，将那人一枪钉在地上。来人铁甲寒衣，战马嘶鸣，鲜红的披风随风而扬，好一个威赫无匹，正是东丽山驻军将领盛一鸣。盛一鸣带领士兵将黑衣人撕裂一道口子，阻隔在两边，李明珏与他互对一眼，他一声令下，杀声四起。

冬丽山驻军乃是身披玄甲的精锐之师，以刺杀偷袭为主的杀手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形势瞬间逆转，围杀之人眨眼成了瓮中之鳖，惨叫连声中，黑衣人逐渐倒下。

眼见顷刻即灭，为首的黑衣人心中滴血。今夜为杀李明珏，黑衣人可谓倾巢而出，这些都是王府花费几年甚至几十年心血培养的死士，竟至一夕覆灭，他怒极反笑：“殿下好心机，我等还道你妄自托大，竟不要春兴城的护送，却原来是你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可笑我们还以为这是杀你的绝好机会，却不知这也是你杀我们的绝好机会！主人亦小看殿下了，你如何竟能调动冬丽山驻军？”

李明珏无意回答他，那人又道：“以自己为饵，殿下好胆量，只可惜那一心护主的婢女，为了你生死相搏，却不过是你手中一枚棋子，逐帝王之位者果尽是无情之辈。只有一点我不明白，你如何确定王府一定会收到讯息，还是你……”话语未尽，两人却是心照不宣。

李明珏道：“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不妨告诉你，即便没有安排在重明宫的细作，王府也会收到告密，你方才有一句说得不错，这于你于我都是绝好的机会。”提前返回却原不是为了避开杀手，只是障眼法。

黑衣人哼笑一声，不再多言，手中招式愈发凌厉，欲作最后一搏。他且战且退，李明珏岂能让他如愿，手中白玉剑挥洒，剑势绵密不绝，直叫他脱出无门。

黑衣人见他誓要将自己斩杀于此，身边同伙亦所剩无几，不由心下焦虑，分神之际，手中一顿，肩头就被李明珏刺穿。不及他反应，李明珏瞬间抽剑，就势往上一划，他便觉半边脸刺痛无比，眼前顿时一片血红，一只眼显是已被划瞎。他连退数步，一只手死死按住那几要掉下来的眼球，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脚下踉跄。

李明珏斜提着剑，剑尖滴血，火光将那张脸映照如暖玉，那双眼却发出幽幽绿光，一丝诡异夹杂着寒意弥漫开，叫黑衣人暗自心惊，控制不住地后退。后退于杀手死士来说，当是莫大耻辱才是，何况他这种见惯生死的，然而他顾不得这些，李明珏眼色太过诡异，他一时不知是自己只剩一只眼看不清，还是火光照映的，又或是别的原因。

握剑的手沁汗不止，他紧了紧手上的剑，只听得李明珏缓缓道：“你说我那婢女可惜了，如今可还可惜？伤了她我要你们全部以命相赔。”这般威吓的话却说得如同平时闲聊，并不歇斯底里，甚至也不带怒气，然叫人听来倍感心惊胆战。

身后便是树丛，周围却尽是铁甲，还有李明珏相逼。一步之遥，脱出的希望已灭，黑衣人正要长叹“吾命休矣”，陡见两人冲杀而来，正落在他与李明珏之间。两人浑身是血，几无一块完好之处，颤颤巍巍有些站立不住，只得以剑杵地。一人死盯着李明珏，另一人回头喊道：“我们拖住他，你快走！”见为首的黑衣人犹豫，又道，“咱们不能全折在这里，快走！”

黑衣人暗叹一声，不再迟疑，转身拼杀出重围，纵跃入树林，李明珏见状朝安和大喊一声：“快追！”安和踹开身边的黑衣人，随即追过去，只是一入丛林，尽是黑暗目不能视，片刻就失了对方踪影。

那人本力有不支，入了树林后得那始终蛰伏在暗处的狙杀者接应，才得以逃出生天。却也知其余人再难逃出，此次真是损失惨重，回望一眼厮杀处，两人皆有些垂头丧气，带着满身狼狈往王府去。

这厢，厮杀已近尾声，士兵清理了残余者，盛一鸣过来向李明珏行礼，李明珏道：“你们收拾一下尽快退回冬丽山，不要让长阳守军发现，今夜之事不可外泄。”诚如黑衣人所说，能调动冬丽山守军非是小事，若不是为了将暗处杀手一举击杀，大挫对方锐气，他断不会动此招。

盛一鸣道：“殿下放心，我等必守口如瓶。”

李明珏点头：“好，那这里就交给你，我且先行一步。”说罢去将东方永安抱上马车，叫上安和与陆云衣，扬鞭策马往长阳急奔而去。

回到长阳，正值天亮，晨光熹微照在东方永安惨白的脸上却感觉不到半丝暖意，李明珏一手抱着她，一手捧着她的脸颊，不住摩挲，生怕稍停片刻，她的脸颊就要冷下去。不久前他还能冷静对战黑衣人，此刻手却颤抖得无法抑制。

那黑衣人说的话，他并非都无动于衷，有一句如利剑直刺他心中，这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唯有一件叫他后悔不已，他不该以她的性命来做赌注。他早知道东方永安一定会拼死护他周全，因他总拿恩情来提点她，便是如此他依然在春兴城做下了此般决定，真是混账。

陆云衣坐在一边看着东方永安越来越白的脸色却也不吭声，非是不愿也非是不担心，而是不敢，因车内气氛实在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李明珏紧抿着唇，脸色竟比东方永安好不到哪里去，先前温润如玉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周身只剩压迫，叫她只言片语也说不出来，只默默攥紧手心，在心中替东方永安祈求老天保佑。

马车径直闯入重明宫，也顾不得车上还有个陆云衣，李明珏抱着东方永安就冲下车，安和更是边跑边喊：“紫熏，快去叫太医。”守夜的宫女太监见状纷纷赶来，皆被李明珏的脸色骇得不知所措。紫熏只披了件袍子就往宫外去，李明珏叫住她：“多叫几名太医！不，去叫何解！”

何解可是太医令，紫熏一听惊道：“需惊动何大人？”在宫里李明珏一向低调，能不召太医就不召太医，遑论以皇子之身召请太医令亲自前来，若非东方永安伤势沉重，他必不会如此不管不顾。不等他答，紫熏当即又道：“好，我这就去！”

安陵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向冷峻的脸上亦见急色：“好端端怎么这样？”见东方永安气息微弱，竟朝安和吼道，“哥，你是干什么吃的！”她与她早生惺惺相惜之情。

“我……”那时之凶险非一时半会儿能道尽，再者要怪也该怪李明珏行此险招，安和颇为委屈，朝围在一边叽叽喳喳的太监宫女们吼道，“干看着干嘛？还不快去准备！”宫女太监们应声而去。

李明珏将人直接抱回自己的寝宫，也不顾她身上污泥血迹混在一处出，将人安放在自己床榻上，一面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面不住催：“太医怎么还没来！”这一点时间东方永安的嘴唇也没了血色。

他一时五内如焚，焦急不已，却又不敢松开她的手去，好容易等到何太医来，只道：“请大人无论如何救活她！不惜一切代价！”何解看了片刻，又着人去取吊命丹，这边清理伤口，小宫女端着水盆进进出出，一时重明宫上下竟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

动静太大以致惊动了张皇后，皇后以为李明珏遇刺受了重伤匆匆赶来，只见重明宫里忙成一锅粥，却没有个人来给她报个信，还是紫熏看见了，赶来施了礼，将皇后请去正殿。

“什么？不是珏儿受伤，却是为一个奴婢？”乍闻伤的是程秀，张皇后一颗心落地，而后又生气起来，“为一个奴婢闹出这么大动静，传到圣上耳中，叫圣上怎么看待？”

紫熏宽慰道：“娘娘暂勿忧虑，程秀是为保护殿下才伤至此，若陛下知道，想也要夸一声殿下此举实属有情有义。”

长秋也道：“紫熏说得在理，娘娘且宽心。”

皇后这才作罢，问道：“好端端的，如何遇上刺客，谁竟这么大胆！还有珏儿不是说要到中秋才回，怎么又提前了？珏儿回来你可知？”紫熏点头。“珏儿这孩子打的什么主意？”她长叹一声，“真是一团乱糟糟。”

“一切等殿下出来，娘娘再好好问吧，奴婢先退下了。”紫熏施礼退出，站在廊下朝李明珏的寝殿望，面色微沉，神情复杂，难以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