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8 章（1 / 1）

“终致癫狂无可挽回”这几个字同样被放在李穆的书案上，怵目惊心。管家领着张太医在门前等着回话，李穆心中恼火有意叫他多跪会儿，等老太医受不住了，叫不敢叫，骂又不敢骂，只能‘哎哟’着呻*吟的时候才让进来。上了年纪的人伏在地上，惴惴不安：“不知王爷叫微臣来是要问什么话？”

李穆冷哼着将那张纸条丢下去：“你自己看看。”待他看了半日问，“现在你对神仙药还是那套说法吗？”老太医哆哆嗦嗦抬起头，挣扎着跪得僵硬的身子动两下，祈求道：“老了不中用，才这么一会儿就要散架，恳请王爷怜悯一下微臣这把老骨头，容微臣起来回话。”

李穆冷眼看他：“你起来吧，想好了再说，不然你这把老骨头本王今儿拆了后院烧火去！”

老太医战战兢兢回道：“王爷有所不知，它这说的是暗市流通的一种迦兰叶制成的叶饼，神仙药虽然也用迦兰叶，可两者有天壤之别。老朽上次说过，迦兰叶是有些副作用，可只要用量得当，副作用便可控。如若制成叶饼，那个量……”他摇摇头，“别说疯癫了，致死都是寻常事。”

“所以你承认它有毒？”

老太医赶忙道：“王爷此言差矣，入药少许那只能叫副作用，过量了才叫毒。”

李穆陡然一喝：“强词夺理！”然却再无话，当初这药是他自己拿回来，也是他决定要用的，当然这不是他为难的地方，他要这么讲理就不是李穆了。真正叫他为难的是，老东西虽然一口咬定入药少许不会造成叶饼的症状，但他无法肯定李芳一最后不会变得像那些躲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样，李芳一有了精神是真，可越发瘦削也是真，就算老东西敢拿性命担保，他也无法相信。“我再问你，这玩意到底能不能断？有没有药可根治？”

“回王爷。”老太医眨巴眼睛，“如果一定要断也不是不行，只是老朽没给人断过，也没见过，只略有耳闻，说是真要断可得遭不小的罪，说那痛苦的劲儿比抽筋剔骨还要厉害，全凭个人意志，一个弄不好，还没断，人就先受不了自戕了。”

他心直口快，张嘴就来，却叫李穆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老太医被他语气里的冷冽激得一个寒颤，垂着脑袋讪讪道：“老，老朽也是听来的，或者没那么严重，王爷大可试试。”

“大可试试？你这大夫当真厉害啊。不过提醒了本王，不如本王叫人弄些叶饼来，你忠心为公就先替七王爷试试，要是真断了还没死，本王保你晚年过得比神仙还快活！”说着作势要喊人。

老太医顿时抖如筛糠：“不可，万万不可，那叶饼与神仙药全不相同，神仙药老臣半截入土的吃了浪费，叶饼老臣用了那病症不同，对七王爷也没借鉴意义呀。白忙活不要紧，七王爷身体要紧，还有七王爷有心疾，老朽有的是血浓血厚、体肥、脏器衰老各种问题，实不能等同七王爷的身体状况，没法参考不说还害了七王爷。老朽不是怕死，是怕白白死了，求王爷开恩，饶我老命一条。我实也没干啥啊，这迦兰叶入药书籍上有记载的，您就是去问其他太医，也都这个说法，药也不是老朽荐的，老朽，老朽……”他越说越语无伦次，越说越伤心冤屈，竟当场哭起来。“您就是要了老朽的命，也不够赔给七王爷呀！”

李穆被他哭得心烦：“行了，一把年纪也不嫌丢人现眼！既然能断就由你负责给七爷断药，要是出了岔子，到时再要你的老命不迟，不光你的命，凡跟你搭上点血缘关系的都要遭殃，你当心点！”老太医听了又喜又忧，喜当下不用死了，忧这命不知能不能保住，毕竟迦兰叶只是小规模流传，用的人本不多更别提断药的了，他见都没见过，让他来断那不是赶瞎子过河嘛。怪只怪自己命不好，当时被叫来摄政王府还以为得了讨好摄政王的机会，暗自高兴了许久，哪能料到今日，好处没捞着，反成了催命的祸害呢？忧归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惶惶恐恐应下了。

虽说断药，但连试了几次，直至半个月后，李穆亲口说放弃，实在是那凄惨境况不说李芳一受不受得住，每次都是他先不忍心了。闹得最厉害那次，李芳一竟然抱着他痛哭，那个北境的冰雪寒风都没吹折脊梁骨的人呐，竟向他哭求，全然不见曾经的风骨，不知不觉自己竟将他折成这个样子。比起所谓的终致疯癫，这样的情境更叫他心惊肉跳，叫他这个什么场面没见过的竟一刻不停想逃离。

他看不得李芳一如今痛哭扭曲到让他陌生的模样，也无法接受是自己害他成了这个样子，一个小小的神仙药，小小的迦兰叶叫他陷入从未有过的进退两难。治下去，李芳一没疯，他先疯了，不治那就是自欺欺人，饮鸩止渴般换一时平静。

张太医看出他为难，劝道：“听老朽一句，何必如此折腾？七王爷痛苦，您也不好受，就用下去吧，七王爷好好的您也高兴，老朽可以担保，起码能好个十几二十年，到时已过花甲，不算夭亡。”这话看似在理，却又可恶得让人想揍他，李穆没好气将人轰走。

治是不打算治了，不过这口气却不能不出，他让人将京兆府尹找来，吩咐下去，凡流通买卖迦兰叶饼的被拿住了一律从严处置。

“那吸食者以及入药的呢？”

李穆没答却躁怒得丢来个茶壶，上好的紫砂茶壶砸得粉碎。京兆府尹不懂他这是管还是不管的意思，也不敢再问，连忙退出，还是陈昱提点了他，说：“大人糊涂？那些拿了，七王爷的药从何来？是不是要将七王爷也拿了？”京兆府尹恍然大悟，连回几个“不敢”，这事算大致有了个处置办法。

东方永安瞧着采娘得来的消息笑道：“没想到摄政王动作真够快的，不过还差那么点。”她原本想借摄政王的手禁了迦兰叶，现在只算功成一半，却也叫她禁止迦兰叶的想法一时半会儿成不了。因为照李穆的意思，只限制流通却不打算制定律法，也不惩戒吸食的人，更未杜绝入药，不会是他考虑不周，只能说明他不想，李穆若想从中求利，那么她再想禁也是行不通的。

“姑娘，凡事有张有弛，不必急于求成。这件事除了摄政王，恐怕还有其他王公贵族牵涉其中。”

“我明白，只能等陛下大权在握，再从长计议。”幸而迦兰叶尚未广泛流通，希望在那之前不要造成过大损害。

她本以为这件事上能谋求的只这一点，没想到不久刑部审出新线索，被下线供出来负责走货之人又咬出他的上线，竟似是与户部尚书府有关联。

“难道这才是太叔公真正要钓出的大鱼？”这个认知让东方永安与皇帝都忍不住兴奋。户部掌天下钱粮，自然被李穆紧紧握在手中，那户部尚书是李穆左膀右臂，若是能将他削了，他们便是又向前迈进一大步，二人一致认为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把握！

户部尚书府中，尚书独子俞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住问自己手下，一遍遍确认：“老杆真被抓了？”手下说是，他额上流下豆大汗珠，“完了，他一定会把本爷供出来！摄政爷才下了令，说要严惩走货的，怎么办？怎么办？”

“也不至就那么严重，老爷在那边说得上话，若真出事，请老爷去求个情，摄政王爷还能不给个面子？”

“你懂什么！摄政爷这次下令据说实际上是为了七王爷，不然他有这闲工夫管别人死活？正没处发火呢，我这时候撞他枪头上不是找死吗？”他急得六神无主，“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你赶紧带人去将仓库里的几批货转移。那个仓库老杆知道，只要转移了，就算他供出来，也不过空口白话，尚能转圜。”

“属下这就去。”

俞任叫住他：“多带几个人，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

“天已经黑了，而且现在风声紧，少爷不必冒险，交给我们就行。”

俞任道：“不看着事办妥了，我不放心，老杆才被捕，他们没这么快，而且天黑了才正好，等我拿件斗篷跟你们一道。”

他原想的没错，他们得到消息时，老杆也才招出来，原本张甫田是打算部署一番，天明行动，不料皇帝得了消息，派东方永安过来，东方永安作为使者，坚持当晚行动，张甫田自然没必要反对，于是紧急去巡防营以协助办案为由抽调五十名精兵干将，赶往外城老杆供出的仓库。东方永安自带四人，跟随其后。

外城某街拐角一处不起眼仓库，俞任带人紧急转移迦兰叶叶饼，正是抢时间的时候，不想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将他们都淋成落汤鸡，叫俞任咧嘴直骂。“快！快去扯油布将车子都盖上！”转移不了是惨，可若叶饼都被淋湿，那损失也惨！两厢难办！

属下来请命：“少爷，雨越下越大，是不是等一等？这么就是运出去，货也都毁了。又是风又是雨的，油布根本不顶事。”

“等，等，它有命等，爷我没命等啊！”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不等了，都装车赶紧走！浇烂了再晒起来就是，晒不起来爷就认了！”

“是！”手下跑去大声吆喝起来，“动作都快点，别磨磨蹭蹭！”

这时又一名小厮跑进来，惊慌失色喊道：“不好了少爷！外，外面来了好大一群官兵！冲咱们来的！”

俞任心里一咯噔，嘀咕：“来这么快？”快步往仓库门口去，见果然好大一群，来人各个蓑衣配剑，来势汹汹，立时脚下发软，勉强站定，回头吼道，“赶紧关门！快！都过来将门堵住！”

手下亦是一脸惊惶：“这些货怎么办？”

俞任面上一狠，牙一咬：“烧，全都烧了！你们在这里烧，其他人随我来堵住门，顶得一时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