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3 章（1 / 1）

天泉郡陷落不久，便有飞书传进长阳，费中谷攥紧密报久然不语，虽然放弃天泉之时早有如此料想，但当真接到青州兵一路势如破竹、张狂东进依旧让他怒不可遏。偏生南部董戎叛乱方息乱成一团，利州李璜举兵，虽未出利州，但长阳多发君令，让利州刺史攻打李璜，也没个战果。除此之外，他还隐隐有这些不是全部、更大乱事将起的焦躁感，不由想到大云山。自赵无名北行，证实蒋德维之忠心，他稍感安心，值此之时，却又疑虑起来，赵无名回来之后有提过一嘴，说蒋德维行事无状，最好派自己人前去镇守，即或不将蒋德维换下，也当给他派个副手、督军。念及蒋德维多年镇守玉凉关从未出岔子，费中谷决定只派个副手实为监军，然董戎之乱起，这事就耽搁了。而今又想起来，陡觉不安。再者民间关于李穆隐于东州的传闻亦让他不得不在意，前往东州的特使还没有消息，经年追捕李穆也没有消息。李穆非孤身而逃，他身边有一众将领之才，以及崔是兵马跟随，藏匿非易事，若传闻是真，只怕李穆残部已成气候。登时，他感到一股四面烽火的紧迫。

玉凉关的消息便是在这种时候传来，确切说是来自灰盐城的消息，斥候飞报：大云山大军急出玉凉关，衔枚裹蹄，已兵临灰盐城下。费中谷当即摔掉手中上好的玉盏，急忙将赵无名、毕仇等人召来。几人一商讨：幸好之前已派遣一部援兵驻守灰盐城，且作为瑜州最北部连接大漠的城池，灰盐城原本就是驻军要塞，后来才逐渐迁入平民于城中生活。其军用设施齐全，粮草充足，壕沟宽深、城墙高耸，外墙均为巨大石条所垒，内墙为夯土所筑，夯土中掺入棉麻、灰浆，大大增强了粘合强度，别说几十年、上百年，就是上千年依然能耸立不毁。除此之外，四角皆有角楼，东西两门外均有瓮城，四方城墙共计七十二座马面，只差一条护城河，便可谓固若金汤。几人大松口气，随即费中谷肃然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当初不也说大云兵绝不会过玉凉关？”说到此他目光扫过赵无名，赵无名脸色顿生几分难堪。“老夫之意，必得再派一支前去支援，确保大云兵绝不能过灰盐城南下。”

毕仇道：“灰盐城枢要之地，不得有失，那就我去。”

“不可。”费中谷断然拒绝，“你与伐笱必有一人要留守长阳。”他没说出口的是，以防他处再变。赵无名也道：“阿莘城需要驻守以防北部草原与其罗异动，所以我猜大云山此行不过五六万兵马。灰盐城原有驻军五万，之前增兵一万，此次再援两万，共有八万，又有坚城可倚凭，一名老成稳健之将领足以应对，还不需毕将军亲往。”

于是费中谷命毕仇举荐一人，毕仇略一思量举荐了自己军中一名叫王贺的老将军。“此外，你们议一议，援军当从何处调？”

毕仇言：“无非南直隶、冬丽山与太和城三地。”西直隶要应对青州兵，必然不能动。

费中谷点头：“冬丽山先前已调兵一万往灰盐城，且与南直隶亦要拱卫京都，那就只有太和城军了。”

赵无名：“太和城原有八万驻军，后留一万长阳混编入城内禁军，尚有七万之多。调两万北上灰盐城，一万再援晋元，还余四万，虽说少了点，但南方暂且只是小打小闹，形势尚在掌控，又有宣庆为屏尚算稳妥。等西、北部危机解除，大军立回太和当无大碍。”

“便是如此。”于是西部与北部调军就此议定。

且说王贺临时受命，领两万援军赶赴灰盐城。不日到达，竟见大战在即，城中气氛却算不上紧张。问过方知：如赵先生所料，大云兵兵力不过五万，已经攻打过灰盐城数次，均是不到半日就败走。灰盐城原守军将领魏无畏不无讥讽笑道：“甚打仗？与挠痒无异！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敢来，老子就陪他们耍耍。不说而今城中八万守军，就是两三万，也叫他们一辈子过不了灰盐城！”说罢聚众豪爽一碰酒碗。这宴席本是为王贺老将军接风洗尘，原固守灰盐城一众将领自顾自痛饮，反而将王贺晾在一边。王贺也不在意，军心最是纯粹，长期出生入死淬炼出的情谊堪比金石，非是爵位、金钱轻易可移。他初来乍到，便是主掌灰盐大军的最高将领，原守城将领魏无畏只是脸色不佳地一拱手走开，已是好事，此番为他设宴接风，更是极大情面。对于他这个空降头领，众人尚不熟识，无法热络聚饮实是人之常情。要收服军心，还需些许时日或一二事迹。

“将军有所不知。”魏无畏拿着陶碗过来，在王贺身边坐下，“非是我等小瞧大云兵，败过两三阵之后，那帮小兔崽子就吓破了胆，只将营地扎在三十里外。白日装模作样练兵，晚上倒头呼呼大睡，一日前进一里，也不攻城，就让斥候在城外转悠。我守了许多年，也没见过这么打仗的？您说这群兔崽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贺饮一口酒，稳稳当当道：“管他肚里花花肠子，我自岿然不动，守好城便是。”

“理是这个理，但，憋屈！”魏无畏仰头饮尽碗中酒走开。

翌日命人清理了围城而走的斥候，王贺与魏无畏领一小队人马绕路悄悄摸向敌营，在营外小土丘下隐蔽一夜，果见如魏无畏所说，只有十人一队约莫五六十队的巡夜士兵在营中穿梭，其余竟皆呼呼大睡。主帐之中倒是通宵灯明，却闻得悠长琴声飘出。古琴音色沉缓如水，所奏又是大雅之音，而非铿锵激越之军音。魏无畏忍不住笑道：“是首催人入睡的好曲子哈哈，大云兵好享受，行军还带着如此大雅妙人呢！”

回到城中，他再请夜袭敌营：“两军相争，正奇相辅，出其不意，机不可失！”依然被王贺驳回，老将军只一句：“如此明显的诱敌之举，不可上当。”魏无畏大为不服。如此又过数日，大云兵再进数里，魏无畏几次请战，均为王贺所拒，甚为恼火，当面斥责：“大军行进，扎营未稳，正该我军奇袭，一举大破之！老将军何以屡屡瞻前顾后，错失良机？将军老矣。该击不击，一味死守，岂是领兵之道？”旁人大为赞同。

不止他，其他人亦是雄赳赳请战。王贺虽觉固守稳妥，亦感城内军心浮动。且即便为诱敌之举，大云兵营中士气低落实为他亲眼所见。魏无畏所请是有道理的，大云兵每日行进，扎营未稳之时的确为奇袭之良机。于是他定下，两日后，若敌军再动，由魏无畏亲率三万兵马分两路夜袭敌营。

大云兵依旧我行我素，每日雷打不动前进一里。两日后，傍晚时分，王贺着魏无畏点兵，一路他带领从南面而进，一路由邓冯带领从北面进发，两路南北夹击敌营，争取一鼓而下。“北面我不多说，南面行至这一处。”王贺点住地图上两军之间南面一片三角标识丘塬，“只这一处地形颇有曲折，若有伏兵，必在这里，魏无畏你当多加小心。”魏无畏哈哈一笑：“他还敢分兵伏击，叫他有来无回！”

一入夜，两路大军便悄无声息出城去。魏无畏一路将至丘塬时，副将提醒先派斥候入内一探，魏无畏不以为意：“我在灰盐城镇守多年，周边摸得比对自家媳妇还通透。王将军老成有余，却失之迂阔。再加上对地形不熟悉，自然婆婆妈妈。”他将马鞭遥遥一指，“那片虽说地形起伏，但不比高山深谷，根本算不上伏兵的好地方。但凡稍微有点兵家学识，都不会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况且即便有伏兵，我等将其牵制在此，正好给北路奇袭的机会。”倒也有一番道理，副将便不再多言。

进入丘塬，北风呼啸，尘沙乱舞，两边丘上光秃秃的白杨如鬼影矗立。魏无畏正要下令提速通过，忽闻战鼓四起，两边丘后冒出满满当当的人马，东西延伸开去，竟是望不到头。一人拍马上前戏谑道：“明知有套，还往里钻，魏将军好见识好胆识。”就着月光看清来人，魏无畏拔剑而立：“我就说在这儿设伏，除了你蒋有病，其他人做不出，果不其然。不过钻了套的是你还是我就说不准。全军听令，拔剑准备！给我杀！”说罢两脚一夹，催马而上，当先冲向丘上蒋德维。

另一路邓冯所领，急进军至大云兵营，在外围伏兵片刻，见营中灯火通明却无人走动，连巡营士卒也不见踪影，不禁嘀咕：“不会是座空营吧？”一面遣小队人马摸过去，不多时探子回禀确是座空营，邓冯大惊，拔军便走。就在此时，骤闻前后方号角大起，马蹄轰鸣，杀声连连，直叫人摧肝裂胆。

再说魏无畏领兵一万五，蒋德维领兵不过五千有余，然双方拼杀多时，也只将蒋德维逼退半里。魏无畏不禁暗叹，蒋德维部果然神勇，兼充分利用丘塬起伏地势，兵势多变，且战且退，对阵三倍于己之大军，激战许久不见丝毫溃败迹象。其实丘塬所夹，魏无畏兵力未能全部展开，眼见快要追出曲折之地，他一声大吼，准备摆开阵势，全部压上。却闻西方夜色中隐隐有马蹄如雷滚来，片刻一大片人马就杀将过来。魏无畏不及多想，当即命令撤退，带着己部兵马退入丘塬，奔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