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5 章（1 / 1）

收获了西宁郡与岭南郡后，安字军就不再行动，好似如它自己说的，当真甘心偏安一隅，乌浅将目光移向东面。李秀更是根本没注意到这支从山野沟壑里冒出来的队伍，不过一两万人，与李璜军的十几万大军比起来，任谁也不会觉得它的威胁能比李璜军大。更要紧的是，李璜大将乌浅率军夺去闻松郡后，西面压力陡增，中部又有十万大军与李璜军僵持不下，双方实力相当，一时谁也无法轻易吞吃谁，便都采取守势、按兵不动。丰府郡驻军与乌浅军相持，长庆军与李璜军相持，其余零星小部，如西面的安字军与占据东南角涿水与临水两城、也就相当于占据了整个涿水郡的温字军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利州形成短暂的平衡局面。

便是这个间隙，王义亲自押着又一批货物到来，但因为形势愈发紧张，货物数量远比说好的要少，所以王义亲来让东方永安颇为不解。给自家媳妇一个大大的拥抱后，王义对她直说来意：“货要进利州不难，但要到达你们所在的西宁郡却更不容易，所以考虑其他途径的事应该要摆上日程。主帅的意思？”

东方永安的声音从盔罩后传出：“诸位有什么意见不妨先说。”屋内与会的都是安字军最核心人物：三军与护卫军大将以及辎重营营令。军备之事繁琐细碎，茫茫头绪，众人不知从何说起，一时无话。她转向辎重营营令：“就请营令先说，也好让大伙知道目下是个什么形势。”营令应是，不慌不忙翻开一直抱在臂弯中的牛皮大册：“仓廪中现存甲胄可用者共两万两千套，其中一万套轻锈，五千套重锈，亟待新品补上；藤甲一万；铁木盾三万九千件；刀与剑共计一万五千余，杆尖俱在的长枪两万一千件；弓两万八千张，另五千修一修可用，一万不可修不可用，箭矢四万，其中八千有杆无镞；大型器械，投石机五架，其中一架损坏待修；轒輼三十辆，冲车两辆，临车三座，云梯两百……”待他如数家珍数完，众人大松口气，两郡有如此丰厚仓储大出他们意料，不禁佩服他们的主帅程安联合乌浅军在西宁站稳脚跟、而后相机夺取岭南郡、随即又偃旗息鼓的明智之策。

因为程安的敏锐果敢，对形势的洞悉之利，他们才能在西宁建起大军根基，并以此为支撑将队伍迅速发展壮大为三万人。安字军从成军伊始，首要问题便不是战力，而是军备。关于战力，众将原也忧心，然程安实乃可谓异人，他全盘制定的训练计划虽与别不同、闻所未闻，却行之有效得很。其中最为怪异的一点就是，对新兵的训练不但重在体能、技击、配合，连军容也不放过，程安说过，锐军之精要首在精气神。众人对此曾嗤之以鼻：早起有精神大喊两声，就可成为能征善战之军？前所未见，说了小孩子也不信嘛。然而没过多久，奇迹发生了，刚进入山谷如一盘散沙的新人，几个月后再见面貌竟是焕然一新，有多少真本事说不清，然而一眼看上去，便是好一个朝气蓬勃，连带老兵们精神也大为一振。不但招募的新人，就是县城郡城新编进来的士卒也必要先去山谷受训才可入军，如此安字军的战力倒甚是稳定，正面刚上正规军也没在虚的。唯有军备方面与正规军相比颇有差距，脑子灵活的早就想明白，这正是主帅暂停征伐脚步的原因。

而今听营令一清点，不但没有想象中大大的缺口，箭矢之类反有盈余，众人自然放心不少。这些军备，虽说有的生锈、有的损坏，但安字军总共三万人，马马虎虎能够人手一件，尽数装备，要攻城不容易，要守城那还不是妥妥的？

豲子道：“这么说，装备一事也不是那么迫切，还用老办法，请王先生化整为零运进来便是。”东方永安问：“你们都是这样想的？”有人点头，有人不语，她点名，“程放？”自自称主帅，程放便拒绝她再叫程叔，以免偏颇。然他为人稳重缜密，遇事不决，东方永安多让他领头陈述己见，以带动他人。如此决事方式，她有自己考量：一来，习惯使然，“程安”是她不可磨灭的一部分，使她善于听取他人意见，没有独断专权的习惯。二来，她有意培育手下将领自主思考的能力。她手下的人除了程放与原先郡县干吏多少有些经验可以倚仗，其余多是平民出身，不长于兵法，只能靠实战累积经验。战场瞬息万变，她不可能每场手把手教，或者亲临，如此必要他们各自快速成长，要快速成长就离不开动脑子。

程放略一沉吟：“我们的队伍还在扩大，也必然不断扩大，这些军备很快就会不够，提前筹谋是有必要的。依我看，王先生运进的同时，分派几支小队去长庆那种大郡购买，若是能通南北，就可以从青州甚至隔江之地买进。”

“对呀，南阳！咱们都没想到。”水獭眼睛一亮。长腿郭飞没好气道：“说得简单，南边李璜军的地盘怎么过？”水獭凸眼睛骨碌一转：“你们不知道吗？有路径可以避开南山郡，直插蛮荆，蛮荆南面就是万江！”他越说越觉得此法可行。

东方永安道：“若到非常之时此法倒是可以一试。”

“我说吧。”

“不过，蛮荆为流放之地，内中鱼龙混杂，形势不明，地势多变，不比穿过南山郡容易，此法暂搁。”她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求人不如求己，西宁郡与岭南郡都有成熟的铁器打造工坊，且岭南郡向来长于冶炼，它打造的刀具流通于整个大辰，小有名气。”众人以为目下军备堪堪够用，然而她却清楚，除去亟待替换的，甲胄刀剑缺口庞大，因为山谷有两万新军待出！单靠王家运送，只会越来越捉襟见肘，必须做长远打算。

王义笑起来：“岭花菜刀，百年传承，纯手工打造，这说辞我都记着了。”豲子道：“我家还真有一把，的确好用，难不成你想……”东方永安一笑：“有这样的老作坊，我们何须舍近求远？”众人惊讶得说不出话，主帅的意思，自己开炉锻刀？铁料从何来？费事费时几多？他们不通晓流程，是以一下子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还是程放问：“是否可行？”

王义沉吟片刻道：“可行！偷运些匠人铁料进来可比运刀剑进来要容易得多。要我说，西宁西接群山，岭南北接龙岭，山山相连，要是能叫咱们发现座铁山，那就是再来几十万大军，也不成问题。一旦解决这一短板问题，安字军立时就能如蛟龙出水，腾云九天，大利！”他越说越兴奋，眼睛晶亮、面色涨红，话语急促，“到时，什么采矿、冶炼、锻造全包在我身上，咱给它整个买卖全套！”他身边的莲子噗嗤笑出声：“说什么呢，就惦记买卖。”王义神色坦然，也不见局促，一拱手：“在下一介商人，身上免不了带着铜臭味，请诸位见谅，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好在在场的都是实诚人，无人介意此等细节。东方永安道：“先生大手笔，意思是，只要发现铁山，你能打造出完整的冶炼锻造链？要知道战场刀剑可不比菜刀，甲胄更是繁复，先生可不要托大。”她坐直身子，不得不说王义的大胆提议让她心动。王义一击掌：“能工巧匠全由我来，你只需提供人手，其他不用你们操心。”

“好！”二人当场一拍即合，“铁山我来找，就看老天给不给安字军这个大利！”散会后出了屋子她便让安陵急行西山找采娘，让采娘飞书通知九卫的梅不知与百无忌过来。“等等。”她叫住安陵，“让月出也过来，我另有一件事要请他走一趟。”自瑶琴告诉她东方苏苏曾在烟州出现过，她一直惦记，后来全副心思扑在练兵攻城上，一拖便拖到现在。目下诸事稍缓，她打算让无色与月出行一趟烟州与南阳，寻一寻东方苏苏踪迹。

安陵去后，一道身影在她身侧停下，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没想到你我会在此番情境下见面。虽说从前便觉得你不同寻常，但万没想到有一天会称呼你一声‘主帅’，李明珏一定也没想到。”他蓦地叹息，“转眼他离开已经七年，与他树下对饮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如果看到大辰现在这个样子，他该有多痛心。”

他还活着，好好地窝在大云山，东方永安腹诽，一时拿不准该不该告诉他实情。就李明珏方面来说，他应该早就到大云山，也早就举兵了才对，然而王义也没有收到消息，可见没有打出旗号，其中有怎样的考量，她不能肯定。其次，若告诉他必然会影响王家对安字军的资助。私心来讲，自然瞒住为上。然而……她开口：“有一件事，我需要与你明说。”

“我也有一件事。”

“先听我说。”她决定告诉他，于是一口气将李明珏还活着，现在多半已经与李明武联合起兵之事说得明白。不出所料王义大为震惊，久久不能回神。“你如果要反悔，现在还不算晚。”

王义突现癫狂状，用力拍打柱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老天何以如此顽劣，人生何以如此蹉跎，大辰何以如此曲折！”接连三声质问可见他心潮彭拜之激烈难以平复。东方永安不言其他，只静静在一旁看着，人不正不可以立身，军不义不可以往胜，真心必要真心来换，谎言能换得的终只有谎言。她不希望与王家的合作建立在欺骗之上，结果如何，由王义决定，是去是留，她都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