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3 章（1 / 1）

所有目光聚集到东方永安身上，她依旧端着酒碗脸上的表情也没变过，在众人注目下，走下木台，走到那人跟前，举起酒碗：“这一身伤是荣耀的见证，是战士的功勋，你是安字军优秀的战士，我敬你！”那人不领情，竟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一旁看着的程放怒气上涌，打算终止这自取其辱的闹剧，东方永安一个眼神扫过来阻止了他。她朝他道：“今日是庆功宴，程叔，让持械的弟兄们出去，别扫了大家的兴。”眼睛却直逼褪衫那人，程放犹豫片刻摆手让持械士卒退下。

抹去脸上唾沫，她再次举起酒碗：“没有诸位不畏生死相拼，没有今日的安字军，东方永安自该敬诸位一杯！”说罢仰头将大碗酒一口气饮干，将空碗重重置在案上，大声道，“你说的不错，从山坳里几千人到现在几万人，少不得你们任何一个。从无处落脚幕天席地而眠，到占领县城、郡城，夺得西宁郡，再到闻松郡、南山郡、岭南郡，是你们挥洒汗水与热血让脚下的路越来越宽，让安字军的天地越来越广。今日既是庆功宴，我该当让大家看到自己挣来的荣耀，请随我来。”

“去哪儿？你想耍什么花样？没有交代，我们那儿也不去！”

“对，我们哪儿也不去！”

帐中再次哄闹起来。

东方永安握紧拳头，任由指甲刺入掌心，深吸一口气回身：“此事今日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但在那之前，我要让你们知道，你们有权知道，你们有多了不起！安字军有多了不起！不过一时，也等不得吗？”

激愤人群中有理智者道：“姑且就随她走一趟，看她弄什么玄虚。总归光天化日之下，她还能杀了咱们所有人不成？”

旁人附和：“不错，就去看看！”

于是一大群人气咻咻出了连绵大帐，也顾不得平日的整肃队形，挤在一处，拥着东方永安吵吵嚷嚷往郊外更远的地方去，程放等人则带兵或在两侧或跟在后头，以防不测之时能立时冲进去将东方永安抢出来。他们所带皆是安字军成军之初那批人，是安字军中坚之力，那时东方永安尚未躲进厚重的铁甲内，关于她女子身份或多或少知道些许，且同甘共苦日久，与东方永安等人感情自非后来入军者可比。是以从流言在军中弥漫至现在东方永安以女子装扮出现，在这群人当中并未激起大波，仍旧选择了跟随他们。

东方永安带他们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安字军在城外隐蔽之处的几座仓库。随着领地扩张，储备之丰自然也非成军之初的拮据可比，作为根基的西宁郡囤得满满当当，不光城内，城外也建了不少不为众知的隐蔽大仓。

他们到的第一个所在在一座小山中，沿着一条平整宽阔的石径拐三四个弯后来到开阔处，东方永安示意看守士兵将周围嵌在山体中的高大铁门打开。随着沉闷的吱呀声，光线射入，照出满仓飞舞的尘埃，守仓士兵进入将火把插上石壁，众人随后进入，隐藏在尘埃之后黑暗之中的物什露出真容。那是一排排高大的木架，包裹角铁，直通到石窟顶，架子中间是一支支可供上下的人字梯。再观架子上摆满各种铠甲：胸甲、兜鍪、护臂、护胫、裙甲，以及各种兵器：刀枪剑矛弓箭弩机。火光下，甲面与刃口发出油亮的光。

此处十个洞穴所藏均是铠甲兵器大型器具，满满当当，东方永安道：“安字军不比官军，最初的苦日子，想必大家都记得，没有铠甲穿藤甲，没有藤甲就穿着粗布衣上也没怕过；没有刀剑，提着菜刀、杀猪刀，没有枪矛折了树干当棍子；没有弓矢，削了竹片树枝照样杀敌。看着别人有弩机能射出漫天箭雨，咱们不羡慕吗？现在咱们真不用羡慕，因为曾经没有、曾经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的，现在我们都有了！再也不怕了！这些是谁的功劳，是每一名安字军士卒的功劳。”

“那自然。”如此一番夸赞，原先满是羞恼的人颇为自豪。

第二处是一座粮仓，当数丈高的仓门打开，凉爽的气息夹着携着谷物特有的醇厚芳香扑面而来，带壳的金黄色小麦盈盈一仓。粮仓分了几处仓室，内中大麦、小麦、玉米甚至稻谷皆有，气味清香，色泽鲜亮，显是存储得法。稍有见识的叹道：“存粮如许当费几多心思。”便是粗犷无甚见识之人，只要种过地，也知要存储如此多粮食，熏虫、通风、旧粮转运多少麻烦事。

第三处是一处地窖，窖中四通八达，储存成千上万罐食油。除此还有存储棉麻布匹、农耕器具、药石草本等等仓库，种类繁杂、数目之多令人瞠目结舌之后，大为赞叹。

东方永安登上一辆战车，高声道：“一路走来，安字军吃了多少苦？成军之初，大家伙敢想有朝一日，咱们会有如此多兄弟、如此多家园、如此高强的战力吗？敢想也会有如此多丰厚的储备，让我等不再有后顾之忧吗？冬天冷了有绵盔甲，夏天热了有单盔甲，刀剑枪矛磨了损了，想换就换，不必再穿藤甲持钝刀将就。会敢想有一天能可大败盛极一时的李璜军乃至李秀军成为利州第一大军吗？有想过，所过之处，等待的是万千欢迎、欣喜的目光吗？安字军虽非是官军，但是它不叫人们厌恶、害怕，人们盼望着、等待着它！夏收秋收郡县主动纳粮，甚至农家直接送上一车车的瓜果去军中。为什么？因为你们。所有如今的丰盛、势不可挡的局面都是你们挣来的！每一个活着的，死去的安字军将领与士卒！是你们冲锋陷阵、一往无悔，才能夺取一座又一座城池，一次又一次大败我们的敌人；是你们爱护民众、与民为善、互帮互助，才有如今这般军民一体、和乐融融。你们为安字军挣得了今日，挣得了声名，你们就是安字军！我，东方永安，忝居统领之位，自思虽为女子，无尺寸之功，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犯下一星半点过错！如今想来，我自以为无过，却也是有过的。我错在不该成立安字军；不该领三四千人出山；不该训练新兵！”她越说越激昂，“不该使诈拿下县城、再拿下郡城；不该冒险领诸位与李璜、李秀相斗；不该偷袭李璜军粮仓，夺他人财物、夺他人城池；不该离间李璜主与将，好叫安字军渔翁得利；婚宴之变时应该乖乖死在神至县，不该又出贪吃蛇计划，夹击李秀军；更不该逼肥太守献城，占领蜂巢城；最最不该，就是不该他妈生做女人，叫诸位夺这许多城池却蒙上天大羞辱！我东方永安，一介女流之辈，何德何能，有何功劳胆敢出现在诸位之前？没有！我这个愚蠢又低贱的女人，于伟大荣耀的安字军没有一丝一毫功劳！这是我的罪，我应当忏悔！”

她稍顿，目光环视下方，有人垂下头去若有所思，有人脸色忽明忽暗，时而赞同时而摇头，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忍不住道：“统领何以自贬，没有你就没有安字军，你于安字军岂能没有半分功劳？那许多城池，那许多场战役没有您的排布……”

亦有人点头：“是啊，虽然您说功劳都是我们的，但咱们又岂是白眼狼，怎好意思都揽在自己身上？”

“统领的本事都是一场场生死之战证实了的，虽是女子……”

“……也不能抹灭，你说是不？”有人推一把脱衫之人，脱衫之人面色涨红，哼哧一声转过脸去。他们所说自不错，但要他承认自己有错，听命于一个女人却也不能。

东方永安继续道：“纵我叫安字军蒙羞，然而存储的物资不能销毁，夺取的城池不能归还，诸位何弃？如若诸位气恼于为我所骗，愤恨于财物城池都是为我夺取；城民所感谢、所期盼的只是我不是诸位；家园田地尽归我一人而不是诸位家人；有朝一日战火尽灭、祸乱平定，能过上好日子的也只有我，诸位及家人依旧水深火热。那么东方永安即便脸皮再厚，也不好强留诸位。即日起，诸位去留皆随心，去者任何人不得为难，且安字军开仓库，每人皆有一百金及三件金银玉器相送，平日所得财物田地绝不收回；如若留下，则必先声明，从今往后皆为兄弟，同舟共济、团结一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离去者今日可去程将军处记名，明日起统一调配，渐次离营。尚未分得田地者去端木司马处记名，日后必偿。”

说罢，下方人群轰动，如热锅煮水，沸腾起来。

“你此举太冲动、太冒险、太匪夷所思。”中军大帐里豲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白天听她在战车上宣布，就恨不得冲上去阻止她。

“跟直接宣布解散安字军没啥不同。”巨人闷闷道。

“永安，此次你欠缺思量了。”程放也道。

东方永安却难得的轻松：“事已至此，想反悔也来不及，还需请程叔以及端木宣文你们两位多费点心。”

“不行，还送金子，那不得走光了？”水獭摩挲下巴，“依我看，咱们得暗中挽救一下，比如散布点谣言吓唬吓唬他们，再比如我跟丁石带人去拦着，谁真敢离营，不杀也得痛揍一顿。”

“真要我说，无毒不丈夫，索性离营的都杀了，不然跑到敌方去岂不是大大的后患？”熊隐眼中露出凶光。

东方永安斥道：“你已经不是猎户了，记住你是将军，怎可杀自己的士兵？”随即莞尔一笑，“你也说了无毒不丈夫，我可是小女子。你们也不必忧心。”她敛起笑容，“难道对自己带出来的兵、对与我们同生共死过的战友，一点信心也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