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的记忆容量是表层意识的无数倍，数不清的气味，触感，声音，其实统统没有被忘记，但它们往往沉没在永远不会被翻出底部的思维的大海下。于是有时候，在人的表层意识串联起逻辑之前，潜意识已经拼接起被零零散散地乱序储存着的蛛丝马迹。卫轩辞垂下眼帘。所以，在第一次看到那道疤痕时，他才会……这么难过。
“不用计较这些，你也被我开了好几道口子，没什么区别。”凌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干什么，没有谁欠谁的。”
“我只是想说……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还有不可承受的东西。没有人可以一直体面漂亮。”
“但是我已经不小心看到了。我不会笑你的……如果你还有那样的心情，还陷在无法挣脱的困境里，在你已经无法忍受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
“我自己也常常狼狈不堪，但是，我还有力气和你共享一小部分压力和厄运。”
飞船已经准备好燃料，基地里响起了集结的长鸣声，在空旷的沙漠中回荡，悠长恢弘，令人想起远古的号角。凛冽的风吹来，拂开凌沐细碎的刘海，完整展露出她没了笑意的凌厉眉眼。她直视着卫轩辞，目光冷静而认真。
“关于你的事，我听说过一些。你对我说过你要复仇。以李家为首的整个世家体系，还有联邦暗处的霸权，想必都是你的敌人。这几乎是整个权力世界，以你一己之力，恕我直言，势必要付出同归于尽的代价。”
她微微放松了神情，道：“你也说过，因为我，你希望毁灭晚一点。那么，能不能再等一等？”
“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弱小势微……深陷泥潭。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拥有和你并肩作战的资格。我知道晶核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世家们垄断一切同样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开空头支票，两个月后的凌家，会变成你的联盟。这是我的第一个承诺。”
“从前我确实防备你，但是现在，我们是朋友。我不想让我的朋友早早离开。”
他们面对面站着，相距不到三步，凌沐对卫轩辞伸出手，这是一个等待他握住的姿势。她的神情郑重，伸出的手很稳，透着坚定和决绝。
“你可以随时拉住我的手。”
“只要你愿意。”
卫轩辞没有说话，他走近一步握住她的手，却力道未止，继续把她往前带了一步，用力抱住她。凌沐愣了一下，然后微微勾起嘴角，伸开双臂回抱。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暧昧的，纯洁而坚实的拥抱，他们从彼此的身体上感受到温度与力量，相触的身躯同样有力而修长，心跳如同擂鼓发出证明生命留存于世的震响。这是人类向同类寻求支持时的本能动作，不需要思索，不需要学习，从出生起，他们就会对给予他们生命的母亲进行这样的索求，然后对亲人，对友人，如果足够幸运，还可以对爱人。
常年行进于危险的暗夜中的孤独的人，会对全世界竖起尖刺，而一旦他们向某人打开心扉，就会郑重而珍重。因为对他们而言，交付后背就意味着交付生命。
凌沐和卫轩辞，在某种意义上是同类。
“我相信你。”卫轩辞在凌沐耳边说，手指微微收紧，说完他便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