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梅芝脸上立刻浮出抗拒的神色,姜冬月权当没看见,上前拉住她走到路旁大柳树的荫凉里,找个空地儿坐好,又掏出卫生纸让她擦擦眼泪,温声说道:“梅芝,我早就想找你去,正巧今天碰见了,你别着急回家,咱俩在这边坐会儿吧。”
孙梅芝通红的眼眶里涌出泪水,低声道:“这会儿人人都在看我笑话,我哪儿还有家呀?”
“快别说这话,错的又不是你,就算有人笑话,也是笑狗男人和狐狸精。” 姜冬月边说边从提篮里摸出两个果子递给孙梅芝。
这是林巧英特意给她装的。每次从林巧英这里回去,甭管家中有没有什么东西,林巧英从不让闺女空着手走。
“狗男人?”孙梅芝苦笑一声,“陈爱军真是狗都不如!我过晌才把他骂走。这王八东西,当我看不出来他心疼那狐狸精和狗崽子啊,还有脸问我到底想咋办,好像离了他我能饿死一样,我呸!”
姜冬月顺口骂了陈爱军和王佳佳几句,又劝孙梅芝别为了恶人生气。“你正当风口浪尖的,要为自己着想,学校都贴着标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孙梅芝难得遇到一个既不看笑话也不说风凉话,反而真切担心自己过不好的人,又酸又暖的,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倒了出来:“陈爱军个没良心的,一天天哭丧着脸问我想咋样,回家爹妈也问我想咋样,哥嫂也问我想咋样,都快把我逼死了!”
“可是我有什么好办法?就因为肚子不争气没生出男娃,我就活该落到这个下场吗?怎的现在人人嫌我脾气大,背后骂我心肠硬?我做错什么了?我活该受气吗?我怎么就脾气大了?”
孙梅芝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两片眼皮红肿,“到这种时候,就我婆婆还说句人话,过或不过都不让我吃亏,说至少也得给我五万块钱,叫陈爱军把家底掏空。二哥也骂陈爱军不识好歹,一天天赶着他来咱村赔不是。可是……可是我心里咋还这么难受啊!”
她说到伤心处,捂住嘴呜呜痛哭,“冬月姐,我是真咽不下这口气啊!这一天天的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我太憋屈了呜呜呜!”
姜冬月时不时附和两声,给孙梅芝撕两块卫生纸递过去,仔细听着她说话,越听心里越沉。
她管孙梅芝的婆婆叫婶子,老太太养活了六个儿子,人多力量大,每逢浇地争水,他们家都排第一户。等二儿子当上村支书,老太太说话更硬气了,在石桥村就差横着走了。
但老太太也有点不如意的地方,六个儿子膝下居然全是闺女,只有老四陈爱民家生了个儿子,正经的独苗苗。因为这事儿,老太太没少烧香拜佛,背后也没少被其他老太太笑话,说她有儿没孙,到了(liao)绝根。
听这话音,老太太哪里是为孙梅芝好,分明是存了舍掉她和孙女,去换王佳佳和孙子的意思。
结果孙梅芝还以为婆婆跟自己是一头儿的,为自己着想,真是……唉。
小半卷卫生纸快用完的时候,孙梅芝终于平静下来,擤擤鼻涕,擦擦眼泪,不好意思地道:“冬月姐,叫你看笑话了,我平常脾气大,说话冲,临到出事儿了,连个真心安慰的都没有,难为你愿意听我说这些疯话。”
“咱俩都是魏村嫁到石桥村的,平时再不显,也比旁人亲近。”姜冬月随手扯了两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揉搓,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梅芝,我姥爷从小就教我,少说话,多做事。可我看见你这样,就忍不住想多说两句,不管是对是错,我都是一番好意,你千万别当耳旁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