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寄几乎已经失力,只能苍白着嘴唇,轻笑点点头。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一生所有境遇,大抵是好坏参半的。无瑕的名声不一定就是好事,正如他如今的卑弱,也不一定是坏事。
安平街的一方小宅,何府。
何清宁每日晚间会让仆童去称二两千里脯,佐以小酌,而后在院中摇椅上读书。
民间普通人家,读书大都清早起,傍晚歇;只他不同,他打黄昏时分才读书,且一定要就二两肉脯。
何家世代诗书,祖祖辈辈历来以举业为傲,为官者不知凡几,虽无高官,却也枝繁叶茂,根系壮大。
唯有在他父亲那一辈上,遭了牵连,家族败落。
父亲死前,含恨抓住他的手,呛着一口痰嘱咐:“三代以后,还教科举,不可不读。何家血脉,延续在书。”
何清宁跪下答应,将父亲葬了之后,收拾家当去学了幕业。
从此何家族老,便几乎当族谱里没有这个人。
任谁提起,都勃然大怒。
幕业,被称为“读书人之退步”。
能以科举考得功名的人,断不会拉下脸面,去“为虎作伥”。
即便卖文鬻字为生,也断不肯入人内衙,做脏事。
只是这世上有志有才又无处可酬的士子太多了,入了幕业,如有作为,又聘金颇高;如遇良主,或还可青云直上,翻云覆雨。
因而幕业一道从来兴盛,乃至成了“幕学”,有了“世家”。
何清宁拜在一位名幕门下。
他所学钱谷之学,和刑名之学一样,是师爷里顶重要的两样。
凡有衙门,主官大抵是读书人出身,读的是圣人文章,治世之道;于庶务却不太通。治理一地事务,审案、征税、公务、应酬,种种繁冗,岂是一人能揽。
因而专管钱粮税收的;审案断案的;拟写奏章的;迎来送往的,都有专门的师爷去做。
何清宁从前在山下县的衙门做钱谷师爷,一向也还兢兢业业。只是那位知县没几年便贪赃枉法,收押大狱。如不是他老师家替他运作,何清宁也逃不过一劫。
如今既已辞馆,以他的人生履历,只怕是没有东翁肯要这个幕宾。
他得了清闲,便租了一方小宅,日日小酌、品肉、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