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御缇使拿了吴映玦说的环佩给刘殷看。
刘殷看罢气急败坏却无力怒吼,只从喉间虚弱地挤出一句:“你们撒谎!你们骗我!”
岑沐风道:“告诉我们库银藏匿何处?你尚且能免一死。不然你恐怕要满脸刀疤地去见阎王,下辈子苏玲儿也不见得能看上你。”说罢,岑沐风将小刀在手中戏耍地转了几圈,寒光一次一次闪过刘殷的眼睛。
刘殷闭了眼,不想看这刀影。深情总归还是败给了皮囊。“库银我藏在西郊外我购置一处别院的地窖里。别院我带苏玲儿去过,之前说好我筹得了一笔银子给她赎身,让她在这别院安顿下好好治病。我尚未告知她库银所在。难保不齐她自己会找去那里。”
“让他签字画押,速去西郊取库银。”岑沐风招了招手。李信带着几个下属立刻行动起来。
岑沐风指尖血迹未干便转身进了隔壁牢房。这间关押的正是薛勤。
薛勤是礼部尚书沈时耘的门生,由沈尚书举荐入官。帝祖建国之初,设了三省六部制。三省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尚书省下又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后经过两三任皇帝,为了精兵简政,开始将三省合并为一省,仅保留了中书省,此后干脆废掉了中书省,仅设丞相一职,设中枢台司上传下达之责辅助丞相处理国事。由丞相协调六部执行政令,匡扶百姓。三省制废除后,六部权力空前强大,虽名义上为丞相所辖,实际上六部均直接向皇帝负责,与丞相相互制衡。六部尚书中资历深厚,功高丰伟之人也有位列一品大员的。而这位礼部的沈尚书便是东原朝堂上唯二的一品大员。东原官场讲究举荐制,普通百姓经考核入公职从最低阶的从九品侍从做起,一步步往上升,升到从五品即到天花板。再往上,需得三品以上大员举荐。举荐之人对被举荐之人有知遇之恩,也得为被举荐之人品行负责。若被举荐之人枉法,举荐之人当承担举荐失职之责。世家子弟则不同,往往不乏举荐之人,一般从七品官员做起,轻松便可迈过平民子弟的天花板。所以对于平头百姓,遇到赏识的朝中大员可以举荐入从五品以上序列,那便是将其由吏提拔为官,恩同再造。
薛勤便是个平头百姓出身,薛父是京郊的私塾先生,一介布衣。薛勤自幼勤学苦读,谦恭严谨,从礼部侍从做起,负责之事毫不怠慢,井井有条,为沈尚书所赏识,举荐为礼部郎中。像薛勤这般布衣出身,能到四品的,整个朝中用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沈尚书也因此得了体恤下属,任人唯贤的美称。只是不想,薛郎中竟不得珍惜这大好前途,身陷挪用公银一案。
御缇司的人并未给薛勤上重刑。薛勤身上不太整洁,但也无明显伤痕,本人意识也还清醒。
岑沐风右手抚案,故意露出手上的血迹。薛勤看了看,依然面无表情。
岑沐风:“薛郎中,挪用公款一事,可大可小,只要你说明原委,尽快补上亏空,当可大事化小。”
薛勤:“你就是岑沐风?”
岑沐风微微一笑并未做声。
薛勤:“挪用公款一事,我已说明。此事是我一人过失,责任尽数由我承担,与他人无关。”
岑沐风:“薛大人交代得如此不清不楚,我们恐怕很难交差。不如我们再帮薛大人回忆回忆?譬如原本留作淯王殿下今年成婚的库银,你挪去了哪里?”
薛勤:“上月中旬,有北辰使者来访,送来贵重礼物,我们想相应地回礼,不要失了东原的颜面。我们划拨的招待银钱不足。本想淯王大婚恐怕至少是明年的事,所以就暂且挪用了下。想到下笔招待费用回来我们再补回淯王大婚的户头。未曾想婚期定得如此早。”
“动用皇室的银两,这是犯了大忌讳。怪不得皇上大怒要彻查此事。只是我们如果这样呈上案件结论,恐怕陛下要说我们亲军无用了。”岑沐风招了招手,一侍从拿过来一张礼单。岑沐风接过礼单在薛勤眼前晃了晃道:“北辰使团来者二十人。在盛京吃住半月,期间住宿费用银钱一千两白银。宴请不会超过两千两白银。送的人参鹿茸天山雪莲,大多是礼部的库存。即便有新购礼品,亦未超过一千两白银。以上统共四千两白银。原本经礼部郭侍郎下拨的此次招待费用有五千两白银。招待北辰使者绰绰有余。可薛郎中却还挪用了万两白银。薛大人贵人多忘事,莫不是要再回忆回忆?”
岑沐风从腰间摸出来一把腕骨刀,玩味地在掌心摩挲道:“刑不上大夫,有时候也不尽然。”
薛勤看了岑沐风的挑衅,眼神中竟流露出了轻视的神色:“岑沐风,你我同朝为官、同命相连。朝廷里倒是有几个像我们这般不仰仗家族,单枪匹马,凭自己的本事拼出来的官员?你不去纠察那些坐享其成、碌碌无为之辈,竟为何因此等小事如此为难我这种为朝廷鞠躬尽瘁之人?”
岑沐风:“同不同命尚未可知,至于相怜,薛大人不如实招待挪用公款的去向,恐就不是挪用如此简单,要算作贪墨了。不过就算是贪墨,御缇司也得将银钱的来龙去脉查得一清二楚。不可能糊弄结案。薛大人于此境地不可谓不是咎由自取,岑某没有一丝相怜之情。只是天气酷热,薛大人若还怜惜御缇司的兄弟们,便提示一下银钱的具体去向,免得大家把礼部这半年来的活动事项和账目翻个底朝天。这样薛大人恩师沈国公的面子恐怕也挂不住吧?”
薛勤听罢,气得咬牙:“招待外使,可是吃了多少珍馐佳肴,两千两银钱顶了天那是你们布衣衙门的盘算吧。有些招待事项可能入账?带着使臣们一干去潇湘阁可能入账?礼部诸事哪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若不信,便去问沈公吧!”
薛勤抓进来这些天不知道提了多少次沈公。提得御缇使们挥鞭子上刑都不敢使大劲。沈公沈时耘是当朝皇帝拜把子的兄弟,其夫妻二人为当朝皇帝荣登大宝立下了汗马功劳。沈公睿智沉稳,心思缜密,大气豁达,有宰府治国之才,民间传闻因其家族势力过大,成帝登基之后怕引皇室猜忌仅给了礼部尚书这个不算太关键的职位。但成帝对他倚重有加,重大事宜皆与其商议,可谓是不是宰府胜过宰府。沈公世袭了裕国公爵位,官拜一品,是六位尚书中唯一一位与当朝丞相徐殷茂位阶相当的官员。只是天下之人敢惹这徐宰府,恐怕都不敢惹沈公。因沈公还有个宝贝女儿,沈慕瑶。沈慕瑶五岁丧母,因沈公过于悲痛,成帝将沈慕瑶接入宫中当作女儿养在身边了好几年,封为裕桢公主。裕桢公主虽非亲生,可是冰雪聪明。东原夏日酷热,便是这裕桢公主设计了散冰器,东原因此储冰业大盛,拉动了不少生意,不少市井小民也因此获益。成帝六年,全境瘟疫,裕桢公主研制了祛疫清瘟汤,缓解了疫情。裕桢公主年纪轻轻却是乐善好施、心系百姓,民间对这位公主盛誉有加,都要超过当今太子。
如是这般,薛大人的恩师当然不能惹。岑沐风也没有蠢到连证据都没找到一个就跑去找沈公问事的地步。至于去翻礼部的账册,那是找死。大张旗鼓的在礼部问话,那是找死。如果找不出证据就把薛勤打个半死,那也是找死。所以,还得从薛勤自己嘴里撬出来吧!
御辖督察府的差事不好干。帝祖设立御辖督察府之时,便考虑督察之职要独立于任何衙门,不受任何势力所钳制。所以规定御辖督察府考核入职。为的就是把世家子弟排除在外。考核程序相当残酷,都是刀剑不长眼的血拼。每年入试都有十数人死于刀剑之下。可即便九死一生,入了职也是从九品小吏开始做起。故而从御缇司设立以来,就没有贵族子弟投奔这御缇司。光是这群毫无任何背景的布衣子弟,如何与这王公贵族对抗?不讲究策略的,恐怕也只能早死早超生。所以,皇室是想用这些布衣的鲜血来洗刷这朝堂沾上的污泥。
片刻沉思,岑沐风想到,薛郎中勤勉刻苦上位,定然是非常自律且规律之人吧,遂吩咐到:“送薛大人入暗室休息吧。”
盛京之夏,阳光灼目。光明之下,暗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