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小楼里,处处透着一股质朴古拙的气息——进门一眼望去,从梁柱到桌凳、从窗格到杯盘,一应器物竟无一不是木质的。跟着主人在窗边坐下之后,蓝珂发觉这些桌凳竟不知已用了多少年岁,木料大约是久经忘川河边水雾的侵润,不光呈现出一种老化泛白的颜色,甚至还能用手摸出粗糙皴裂的纤维走向来。
若不是一楼正中央那口咕嘟咕嘟翻滚着的大锅里不断散出清甜微苦的香气,正丝丝缕缕地逸满了整栋小楼,无端为此间平添了一种动人心魄的气韵——若仅凭肉眼可见的景象,蓝珂简直要用“清贫”二字来形容这屋子给她带来的感觉了。
孟婆一边好奇地不时扫过一瞥目光,去打量正在老实不客气地四处走动,上下打量着她的小楼的蓝珂;一边兴致勃勃地听着翠娘向她讲述这一世的遭遇。
蓝珂其实自认还是很有几分眼力价的,第一次到人家里做客就这么自由散漫,实在是听了几句翠娘的讲述,然后就实在听不下去了——无非说的是几岁缠足,几岁织布,敬顺父母,苦练女红……听起来整个儿就是受虐小童工备受摧残的一生,直听得她满肚子牢骚没处诉说,只好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顺便观察一下这座小楼有几间屋子,以便确定下一步要不要争取把这儿变成自己在地府的落脚点。
“蓝珂——你叫蓝珂是吗?”孟婆听完翠娘的讲述,照例唏嘘一阵,抬头见一直在屋内观摩游走的蓝珂,这时候已经走到了二楼右手尽头的屋门前,正偏头站在那儿,似乎在研究门帘上的绣花图案,便开口向她招呼道:
“你怎么不下来听故事呀?”
“呵呵……”蓝珂做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多年追剧追书追漫画的洗礼之下,什么样的故事只要听一段开头,就能大致猜出结局走向了,更何况翠娘的故事这不是明摆着已经被剧透完了吗?她实在弄不懂还能有什么好听的?
不过话当然不能这样讲出口来。蓝珂见楼下窗边坐着的两人——两鬼,似乎把该聊的天都聊完了,这会儿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只好迎着她们的目光下了楼,同时笑着接口道:
“翠娘说她每一世投胎路过,都会跟你讲她的故事。那她的前几世我都没有听过,现在听起来没头没尾的,我多吃亏啊……”说这话,其实只是想起了之前翠娘说到一半的,跟那个淹死鬼有关的那一世。
当时她还没听到与那个奸诈阴毒的淹死鬼有关的部分。比起翠娘清白寡淡、又完全身不由己的这一世,蓝珂其实更感兴趣的,是她跟那个自称被她害得蹉跎几万年的淹死鬼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样的恩怨。
“哈哈……我就知道,你也跟我一样爱听故事!”孟婆很开心,似乎一下子就把蓝珂引为知己了。
她几步上前牵起蓝珂的手道:“我带你们去看我种的彼岸花吧,今年我的花儿全都开了,”说着,她又转眼去看翠娘,继续道:“以前你每次来,都刚好错过没看成,这次正好赶上了,你们快跟我来!”
孟婆说到花都开了时异常兴奋,眼里几乎都要绽出星星来了,不由分说牵着蓝珂和翠娘就走,很快都来到了奈何桥边。这时孟婆便松开她俩,径直走到水边,不顾河水漫过了鞋履和裙摆,一直走到盛放着的一簇簇艳丽妖冶的花丛边,低头俯身一手挽袖,一手爱怜地鞠起满捧轻柔的花絮,微眯着双眼,陶醉般地用那绚烂如血的花瓣轻轻摩挲着脸颊……
蓝珂虽也觉得那花儿开得美极了,却仍是觉得孟婆爱花成痴的状态令人咋舌。
“她……”蓝珂用手指在在太阳穴附近比划了几圈,凑近翠娘小声问道:
“她这里没什么问题吧?”
翠娘轻轻瞪了她一眼,似是替孟婆感受到了十分严重的冒犯: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你倒是一来就见着了这般盛景,又哪里知道,孟婆等着花开,在这河边年年月月的枯坐着,又愁断了多少次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