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曾在随同出席高级酒会时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也对距华沙三百里外的奥斯维辛略有耳闻，因此便也不再试图抱着顶撞弗里茨的风险多做争辩，他转眼顺着手指的方向朝左看去，紧绷的嘴角下同样充满鄙夷与憎恶，似是想越过泥墙，将里面的人生生撕碎才好。
奥林匹斯轻型车一路畅通阻地前行着，穿过聚居区与并不繁华的商业路段，来到了一座富丽的公寓面前，也是看见了楼下街角停放的那辆眼熟的黑色轿车，朱利安才恍然想起自己漏了条至关重要的信息未告知于自家长官，顿时紧张了起来，谨慎地缓慢踩下刹车，支支吾吾地说：
“今天早晨戈托尔普上尉来过办公厅，那时您在与卡尔曼长官议事——您先前交代过任何人不能踏入里厅半步，于是我不敢贸然打搅，只能让他在外厅等上一会儿，可是上尉好像很焦急的样子，等我泡好咖啡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
弗里茨的脸上终于有了些似活物的情绪破绽。
“…再后来我被您派去给艾德长官带信，又被他留下来清算伤亡名单，一时忙了起来，就把这件事忘了…”朱利安不安地捏着方向盘，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弱。
——如果是常人那还说得过去，可华沙驻地上，但凡熟悉海因里希少校这位明日之星的军官士兵，有谁不知道他有个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的童年玩伴兼挚友，正是家世背景及战功都赫赫的陆军上尉西格蒙特·冯·戈托尔普。
“帝国不是白养你们这群脑子里装着废料的蠢货，前线正是缺人的时候，你最好把类似的消息视作饭前祷告，要是再有混淆遗漏，我不介意向上面申请把你调出去，记住，西格不在‘任何人’的范畴中。”静谧的夜空之下发动机的声响盖过了一切，弗里茨略有不耐地拂了拂手，自顾自地打开了车门，微俯下身单只脚迈了出去。
他仰头望着这处本是属于犹太富商的多层公寓，不着痕迹地飞速皱了皱眉，背对着正准备下车帮忙拉车门的朱利安，稍做思虑后冷冷地补充道：“…哈尔德中校在的时候除外。”
哈尔德中校与弗里茨同属武装党卫队，是他的直属上司。
其实这样的事情也算是弗里茨杞人忧天，西格蒙特常年在前线奔波，自去年国防军队占领巴黎后，偶尔的休沐也都是在那座风景建筑都格外优美的城市，转头待在华沙的情况，除了攻破后的就地整顿，像近日这般堪称异常的行径，还是头一遭。
弗里茨能明白西格蒙特此举的含义，却不愿再度容忍爱人在他眼皮底下的偷摸运作，他联想起了今晨与卡尔曼的谈话，知晓了由元首授意、希姆莱卫队长出谋划策的、关于进一步开展对犹太人集中处理的伟大蓝图。
在阴沟里祸害人的生物，迟早是要回到他们的地狱中去的，弗里茨愤恨地想。
眼前的一整栋楼在对华沙的犹太人施行隔离区管理后便被德军征用了，弗里茨挑选的是处于顶楼的复式公寓。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与满脑子心事来到了自家门前，像是约定好了一般，还未等他拿出钥匙，暗红色的木质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西格蒙特懒洋洋地倚在门边，随意地抬起下巴，眨了两下蓝绿色的清澈双眸，看着既奈又面带愁容的弗里茨。
如果说弗里茨相貌偏硬朗，那么西格蒙特则更为俊美。
他大概是刚洗完澡，柔顺的金色发梢还在向下滴水，淌在白皙可见细微血管的脸颊上，又顺着下颌角流向胸前已是浸湿一片的纯白单衣，更透得肌肤诱人，与着装规范且带着屋外混沌气味的弗里茨相较，倒有些“天地反差”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