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生（1 / 1）

1974年10月的胶东革命老区，农历霜降节气刚过，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提前到访。寒流裹挟着带来了一场大雪，刷新了当地有史以来的最早降雪记录。

傍晚时分，官庄村的人们惊奇的发现，昏暗的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地落向大地，发出“扑嗒、扑嗒”的声音。不到一袋烟的功夫，皑皑的白雪就笼罩了远山、田野、沟壑，覆盖了整个村庄的屋顶、街巷。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人们的视野，暮色中，昏黄灯光映出的树梢轮廓，悄然升起的袅袅炊烟，勾勒出美妙的图画，宛如童话世界一般。

寒冷的北风像一个魔鬼，疯狂的呼啸肆虐着，情的冰冻了一切。入夜后，气温骤然下降，接近了历史同期低温极值。突如其来的气象变化，让本就缺衣少食的村民们，一时间找不出可以抵御寒冷的衣物，只能瑟瑟的蜷缩在家中，满心惶恐的思敷着，如何应对漫长的寒冬。生活的艰辛让村民们极其窘迫，精神近乎麻木和绝望，只有当一个新生命呱呱坠地，人们才会感到仿佛在迷茫之中看到了一抹亮光。

雪后天晴，秋日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地上升腾着大量的水汽，积雪融化了大半，慢慢地露出黑绿色的地皮，一切又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官庄村西头一间低矮的厢房中，村民齐双德的妻子赵淑琴即将临产，得知消息的街坊邻居、家族本姓的人们，穿过泥泞坑脏的街巷，纷纷汇集到这个大家庭合居的小院。

女人们忙碌着，男人们议论着。孩子们嬉笑玩耍、打闹奔跑着，完全不顾皴裂着一道道口子渗出血丝的脸上，像猫抓一样的痛痒。孩子们时不时的用眼睛看看脸盆中的彩蛋，嘴里流淌出串串的口水，心里面幻想着，“我一会也能够分到一个彩蛋，分不到也不怕，能让我尝上一口也行。”

七十年代初的农村发展远不及城市，由于自然灾害等一些特殊的原因，国家的经济非常困难，物资供应极度匮乏，农民口中对洋火、洋钉、洋布、洋车等的称谓

农村日常生活中，几乎所有必需品都要凭票供给，应运而生的粮票、肉票、布票、油票、煤票、肥皂票、白菜票等等，多到让现在年轻人法想象。甚至女人用的月经带，都需要凭票去限量抢购。

孩子们哪里知道，这些红色的鸡蛋，是各家各户你一个我一个拼凑而来，就连即将分娩的产妇，到现在都没有舍得吃过一个鸡蛋。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由于营养不良，赵淑琴出现了严重的低血糖和腿部浮肿，就是这样，她仍然不肯吃上一个。因为在那个年代，几个鸡蛋换回来的粮票、……，能够为一个家庭解决太多的生活需求。

村里有人生孩子，都是妇女主任王淑芸亲自操持。她带领一帮妇女，在厢房里布置好了产房。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她，三十多岁白皙的面庞，身材高大，比身边的其他妇女足足高出了半个头，手脚麻利浑身透着精干。据说她当姑娘的时候，还是公社女民兵中的神枪手，专门进行过射击表演。

临产前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在王淑芸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展开着。外屋锅台前(柴灶)，蹲着一个带包头巾的妇女，“呼哒、呼哒”使劲推拉着风匣（木制的类似现在的鼓风机），扒拉着锅底的柴火，早已将大锅里的水烧的翻花沸腾。

今天一大早派出去的人，已经用拖拉机从十多里外的东泊头村，请来了这四邻八乡最好的接生婆大头灵。接生婆真正的名字，大家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都习惯的称呼她的雅号。

没有做过B超、没有进行过产检，没有专业的护士，也没有家属签字，一切只能靠这个只在县医院接受过一周培训的接生婆。她一边通过双手的触摸，准确判断清楚胎儿胎位的情况;一边大声吆喝，指导着产妇做好配合。接生婆就这样靠着一双手、一把剪刀、一个大脸盆，顺利把这个新生命迎接到了人间。

接生婆为新生婴儿剪掉脐带，把脐部消毒包扎好，又用布褴把婴儿包裹好。“大胖小子，八斤二两。”她大声的喊到，表情显得十分严肃，眼睛扫视着门口等待的众人。大家都自觉的向后挪了半步，只剩下一个身材挺拔，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十分斯文的年轻人，微微仰着头，面带微笑的站在了接生婆的前面。这个年轻人是赵淑琴的二哥，是一位城里吃供应粮的工作人。

满头大汗的接生婆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笑着把孩子交到了他的怀里。自己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有些瘫软的倒向王淑芸怀中，女人们赶紧上前帮忙，搀扶着她来到外屋。找来一个蒲团，垫在锅台边的劈柴捆上，招呼着接生婆坐下休息。

“双德，先别看孩子了，丢不了!我来的时候带了点红糖，放在你家碗柜里，快去冲碗红糖水。”听到王淑芸的喊声，齐双德猛的想起来，接生婆忙活了大半天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确实有些慢待了这位大姐。连忙把孩子放到了淑琴的身边，从里屋跑了出来，在碗柜里取出一个黄色油纸小包，捏了几大粒红糖块放进碗里。从锅里舀了开水冲好后，恭恭敬敬的端着递给了接生婆。

按照胶东民间的一般习俗，孩子出生后，“踩生人”的选择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人们都相信，如果“踩生人”选的好，就会给孩子谋得一生的好兆头。第一个抱他（她）的“踩生人”，如果选到有学问、地位高的贵人，那么孩子就可能是大富大贵的富贵命，相反，就会是平平淡淡的普通人。与此同时，孩子出生后，家里人还会在门口处留心的看好，不让村里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对于“踩生”这个习俗，胶东地区的人们非常重视，据说是特别灵验。其实细细揣摩一下，这不能简单的归类为民间习俗或者说是封建迷信。因为它既从一个侧面，反应出了淳朴的人们，对于孩子将来能够出人头地的渴望，同时，还具有一定的科学道理，是一种原生的对于新生命的保护，通过这样的方法，可以对抱孩子的人群进行简单过滤。

官庄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汉年间，传说是因为村里出了大官，村民都引以为豪，所以把村子定名叫做“官庄”。村民主要是由黄姓、张姓、吴姓和齐姓四个大家族组成。

齐姓是官庄村的大姓，按照农村的说法是因支兴旺，子嗣众多。齐洪顺一家共育有三男五女，齐双仁是他的长子，个子矮小敦实，说起话来带一点口吃，性格里有一些自私和冷漠。但他天资聪明，书读的很好，一直在某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就读。由于在校期间的一次发烧后，用药不当导致了严重听力缺陷。毕业分配到医院后，法正常坐诊，干脆回到村里，当了一名赤脚医生，就是现在人们口中的全科医生。

齐双德排行老二，为人忠厚善良，待人谦和。十一岁上学，十六岁就因为家里实在困难，辍学成为一名整劳动力，开始挣工分养家糊口。二队的队长吴仕安，对这个孩子又喜欢又可怜，把他安排到饲养院，当起了饲养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