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廷芳跪禀”:
“……此信寄出十五日前,大元帅方主动来电,邀廷芳前往朱律同县,共商和谈事宜。廷芳猜测,大元帅主动致电以求和谈的原因,在于革命军内部,对此次战争是否值得延续下去,有了不同的声音——适逢北方政府两大派系间矛盾激化,大战爆发,只在朝夕;相比双方因为种种误会和私仇酿成的一出有害益的战争,北伐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对于真正有志于革命的青年来说,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以大元帅革命之决心、气魄之宏伟、加之革命军并不属于大元帅的私兵,若大元帅处处为一己仇怨打算,三军上下或将离心。廷芳以为,大元帅方面要求和谈的诚意为真,遂往同县赴约……”
没能坚持到看完,阎希平“刺啦!”一声撕了手里的信。
“逆子!混账!我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蠢东西!”
余藏锋不晓得信上到底说了什么,只见阎大帅忽然撕了信,手抓起枕头,往地下用力掼去,脸都气红了,忙凑过去给他又是抚摸胸口顺气,又是劝解他。
“大帅!息怒,息怒啊,您的身体才刚刚好一点……”
阎希平呼呼地直喘,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承认,阎廷芳后面说得有道理:双方讲和,对于他来说,也是好处比坏处更多。
他眼看着这仗越打,革命党人的数量就越多。那些年轻人仿佛是从心里推崇着大元帅。即便加入革命军所得的薪饷,跟加入他这一方军队所得的薪饷相比,简直少得可怜,他们还是信仰他们所信仰的,追随他们所追随的。
阎希平不懂革命,但是看得懂局势。再打下去,恐怕他手里剩下的这些兵都要保不住了。现在阎廷芳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接受了和谈,以及大元帅府堪称“改头而不换面”的收编,还办理了一个什么革命党的入党手续,虽然他第一不满阎廷芳又擅自行事、第二不满阎廷芳在信里说些他搞不明白的东西,但是,他从理智上,知道廷芳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起码队伍地盘都保住了,而代价只是给军队换个名号,改叫“金素革命新军”,总司令还是廷芳。
理智上晓得这正确,可感情上那一关过不去。这场战争,根本是完全违背了他意愿地开始,又再次违背他意愿地结束,仿佛只是为了带走一些或辜或有责任的人,顺便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辉煌不可延续;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过了时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成为被时代抛下的一道旧影。
它还顺便带走了,他的德全。
阎廷芳夜晚到家,直接去了阎希平睡的主楼。
刚进入一楼大厅,他看见余藏锋正从楼梯上下来,便问道:“余副官长,干爹呢?睡了吗?他在哪儿?”
余藏锋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却不得不应付地冲他微笑:“大帅刚洗过澡,在楼上卧室里,应该还没睡。”又忍不住补了两句:“大帅今天心情一直不怎么好,我劝过了,可大帅不爱听我说话,您是大帅最疼最信赖的干儿子,您说话,大帅一定听得进,您劝劝大帅,您……可千万别再拿话惹他,害他生气了,您知道的,大帅的身体,才刚刚好一点。”
“我晓得了。”阎廷芳点头,又问:“干爹今天接到我的电报,看完以后,干爹哭了吗?”
余藏锋心想:听听你这问话的口气,可真是一点也不晓得尊重大帅!
脸上的笑撑不下去了,余藏锋看着阎廷芳没有表情的脸,神色也变得淡淡,“大帅看电报之前就喊卑职出去拿信了。您问的,”他摇了摇头,“卑职没有看到。”
阎廷芳闻言,没再多说,快步上了楼。
“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