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殿军傲世定伪案 雪堂笃真焚战表（1 / 2）

日本报界传闻林泰辅挑衅罗振玉，论林泰辅是否真有此意，都使罗振玉深感紧迫。当年在刘鹗家第一次看到甲骨文字，他曾感叹：“今山川效灵，三千年而一泄其密，且适我之生，所以谋流传而悠远之，我之责也。”此时他更感到责任重大。况且此时他已积淀丰厚，具备了许多有利条件。一是有刘鹗的《铁云藏龟和孙诒让的《契文举例——孙诒让当年在学部时，曾增给他一册《契文举例抄本；二是他已具有从小屯村收购的三万余片甲骨；三是他已确认小屯村就是殷商故都之所，特别是四弟与内弟亲赴小屯村，目睹了乡人出土甲骨的情形，听到了许多传闻逸事。条件得天独厚，他在反复查看《铁云藏龟和《契文举例的基础上，从所收藏的三万枚甲骨中细心甄选了数千枚，后精选至七百余枚，仔细考释。

夜以继日，他考释出许多常用字符，特别是考释出商代十多位国王谥号，与《史记等古典文献正相对应。他也发现，正如孙诒让在《契文举例中所述一样，这些契刻文字，大都是占卜之辞。他更坚信这些甲骨契文确为殷室王朝之遗物”。

居高望远，弄清了契文是殷王室占卜的记录，他考释大为顺利，对林泰辅提出的的那些疑难问题，他也都一一考释清楚。

第二年仲夏，罗振玉编撰完成《殷商贞卜文字考一书。其书《自序后为正文四篇，分别是：第一篇考史，考证殷墟为商代都城遗址，释出商代各帝王名谥，与史书结合，可以证实很多重要的商代历史。第二篇正名，考证甲骨文就是籀文、西周金文之前的古文字；古象形字因形示意，不拘笔画；并可纠正许慎《说文解字中的一些误。第三篇卜法，考释出“贞”乃是问卜的意思，“贞人”乃是主持占卜之人，占卜之法是首先整理龟甲兽骨，然后在其背面“钻”、“凿”、“灼”，其正面即会出现“坼兆”（裂纹），贞人即会根据“灼龟五兆”得出占卜之结果。第四篇余说，包括不属于前三类的书契行款等。四篇共考释殷契文字近三百个。在《自序中罗振玉不兴奋地写道：“予乃以退食余晷，尽发所藏拓墨，又从估人之来自中州者博观龟甲兽骨数千枚，选其尤殊者七百，并询知发见之地乃在安阳县西五里之小屯，而非汤阳。其地为武乙（殷帝王）之墟，又于刻辞中得殷帝王名謚十余，乃恍然悟此卜辞者实为殷室王朝之遗物，其文字虽简略，然可正史家之违失，考小学之源流，求古代之卜法，爰本是三者，以三阅月之力，为考一卷凡林君之所未达，至是乃一一剖析明白，乃亟写寄林君，且以诒当世考古之士。”

《殷商贞卜文字考付印成书后，罗振玉如《自序所言，急忙给林泰辅邮寄一册，并附书信一封。信中写道：“近日沉溺于此考，将匝月（满一个月）”，“凡尊考之疑窦，一一得以瞭然判决…兹约略敬陈，先生闻之当为称快也。”

孙诒让辞去学部参事，回乡办学，不久病故。此时，罗振玉也想到了曾经增书与他的亡友，不禁感叹道：“惜仲容（孙诒让字仲容）墓已宿草，不及相与讨论为憾事也。”

林泰辅收到罗振玉的赠书与信函，自当回函致意，但不知何因，林泰辅收到《殷商贞卜文字考后，竟然一语未发。

这消息不知怎么就不胫而走，为报界捕获，记者们以高度的敏感与想像力，挖掘出：“林泰辅炫耀学术，挑衅罗振玉；罗振玉受激著书，一剑封喉”的深刻主题。一时间，京津许多报刊纷纷转载，后在京都与东京形成了一场不小的风波，直到日本文部省下令禁止传言，风波才得以平息。

传闻风波平息，但罗振玉的《殷商贞卜文字考却激起了一个在日本的中国人——章太炎大师的愤怒。

章太炎，梁启超称之为清学正统派的“殿军”（最后的权威人物）。他自幼跟随外祖父朱有虔(字左卿)学习经学，深受明末清初著名学者王夫之、顾炎武学识与思想的影响。年长后到杭州诂经精舍学习，诂经精舍的主持人是俞樾，俞樾是从顾炎武、戴震、王念孙、王引之等一脉相承下来的清代著名朴学（考证古籍的学问）大师。撰有《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校正群经，诸子句读，审定文义，并分析其特殊文法与修辞，治学方法缜密。章太炎深受其影响，埋头研究学问，前后一共有八年之久。其间章太炎深研了以许慎《说文解字为总纲的文字学、音韵学和先秦篆文书写的古文经，奠定了朴学大学、清末学界正统派的“殿军”基础。

因受顾炎武、王夫之等人思想影响，章太炎具有反抗专制的革命之倾向。甲午中日战争，中国战败，列强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章太炎毅然走出书斋，听到康有为设立强学会，随即寄会费银十六元入会，并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来到上海，与梁启超等人一起担任《时务报编辑。维新派推动的百日维新失败后，章太炎避难台湾。1899年夏天，他东渡日本，在京都、东京等地为反清做准备。之后返回上海参与《亚东时报编务工作。

此时章太炎的排满观和古文经立场日益明确。不久，他出版了由梁启超题写书名的《訄书第一版。“訄”者，逼迫也。《訄书集中反映了章太炎在维新变法失败后对社会的重新思考与透析。在内容上涉及的学术领域很广泛，对中国古代各时期、各流派的学术思想、语言文学、历史、哲学、社会风俗、民族、政治、经济、法学等都有论述。其中《天论《公言《原学《原人《原变《订实知《通谶等篇，依据近代自然科学一些新成果，较集中地阐述了他当时的哲学观点，包括唯物主义反映论、以进化论为依据的自然观，以及对有神论的揭露和批判等。

显然，章太炎是在借用西方的社会政治学说来解读中国的古典，此虽非完全如“师夷长技以制夷”，却也是在磨砺思想上的“长技”。而且《訄书的学术性非常严谨，以至后来胡适将它与刘勰的《文心雕龙、刘知几的《史通和章学诚的《文史通义相提并论。

1903年，章太炎与邹容等人在章士钊主笔的租界《苏报上连续发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革命军等反清文章。引起清廷恐慌，遂串通租界工部局将章太炎与邹容等人逮捕，制造了震惊全国的《苏报案。邹容被清廷勾结租界工部局害死狱中，工总局顾虑章太炎影响太大未敢对他下手。

出狱后，孙中山即派人迎接他前往日本主理同盟会机关报《民报。《民报被日本当局查封后，章太炎开办了“章氏国学讲习会”,在日本求学的钱玄同（疑古）、许寿裳、朱希祖、黄侃（季刚）、刘文典（舒雅）、汪东（旭初）、沈兼士、马裕藻、龚宝铨、周树人（鲁迅）、周作人（启明）、胡以鲁、易培基、陶焕卿、钱家治、朱宗莱、余云岫等都常去听他讲课。

在讲学的同时，他也在撰写自己的精心之作《国故论衡，该书分小学、文学、诸子学三卷，系统论述文字音韵学、文学、文献学、周秦诸子学、经学及佛道之学等。撰写时，他本来就想对时下兴起的甲骨之学加以贬斥，偏在这时，罗振玉与林泰辅的“投书挑衅”与“一剑封喉”的风波掀起。章太炎断定甲骨文字，必为造假，而造假之主谋即是刘鹗、罗振玉一伙。他愤然在《国故论衡中写道：“近有掊得龟甲者，文如鸟虫，又与彝器小异，其人盖欺世豫贾之徒。国土可鬻，何有文字？而一二学者信以为真。斯亦通人之弊！假令灼龟以卜，理兆迎，衅裂自见，则误以为文字，然非所论于二千年之旧藏也。夫骸骨入土，未有千年不坏；积水少久，故当化为灰尘。龟甲蜃珧，其质同耳。古者随侯之珠，照乘之宝，珕珌之削，余蚳之贝，今有见世者矣。足明垩质白盛，其化非远。龟甲何灵，而能长久若是哉！鼎彝铜器，传者非一，犹疑其伪；况于速朽之质，易廷之器。作伪有须臾之便，得者非贞信之人，而群相信以为法物，不其傎欤！”

他自信满满阐述自己否定甲骨文之理由：“夫骸骨入土，未有千年不坏，积岁少久，故当化为灰尘……龟甲何灵而能长久若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