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尤利恩穿过王宫那条华丽的长廊时,不得不分出许多时间同路过的每位女仆、骑士与内臣问好。他卸下了经过神明赐福的圣剑、披风和铠甲,换上了寻常的正装,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贵族少年。这样的变化令大家更感到亲切,迫不及待地希望抓住这样少见的机会同方才归来的大英雄攀谈。西方的兽群像传言中那样可怕吗?圣剑果真能以一敌万吗?女神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善良的勇者正为难着如何脱身,忽然有人喊了句:
“我们的圣女大人怎么没同您在一起呀?”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他们看尤利恩一下子红了脸,兴奋地乘胜追击起来。听说你们是一同接受女神的赐福,她为您解开了圣剑的封印,而且帮您挡下了一记邪龙的魔法——天哪,简直就和百年前的那对*爱人*一模一样!尤利恩慌忙摆手,她回到王都以后有许多事要忙,他们已经一天没见了。至于那些说法,不过是他们职责所在……越说越没有底气。热闹的人们从善如流地放过了这位已经烧成一颗番茄的年轻男孩,他匆忙地道谢赶往自己的目的地,身后还传来一声:“恋爱可要勇敢点啊,勇者大人!”
“勇者大人”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的外套绊倒。今天的空气这样热,一定是阳光的缘故。
众人的每句话都敲在了尤利恩的心上。他想起了少女东方丝绸般的黑色长发和深碧如湖水的双眼,她优雅高贵的举止,她吟诵魔法时翕动的唇瓣和战斗时与他皮肤相触的温暖柔软的双手,在被他呼唤名字时候会明朗地笑着回头望向自己……天哪,他在想些什么!即便周围空一人,更没人能窥探到他的脑内,勇者也依旧为自己的妄想而羞愧不已。但假如……假如呢,假如他们能和神话中的勇者和圣女一样,在缔造和平之后不仅作为英雄,还能以最亲密的伴侣身份共度一生呢?他们会和自己从小就耳熟能详的故事一样,一起被后人被吟游诗人传唱……
想到这里,十七岁怀春的小男生忽然觉得勇气胀满了胸膛,冒险和战斗的艰难都显得不值一提了起来。他必须更加勇敢更加优秀,成长为配得上那位圣女小姐的大英雄——不知不觉间长廊已经到了尽头,勇者面临了今天最大的难关。漆黑厚重的大门刻着花纹横在他面前。四下人,连空气都由于此处缺少阳光而凉了下来,他推开门时夹杂着寒意的气流更是浇灭了一点点因恋爱心而燃起的喜悦火苗。
“看看,这不是众望所归的勇者殿下。拥有那么多优秀的美德,偏偏少了关紧要的‘守时’这一条——抱歉,我忽略了还有您的‘礼貌’。在战场耗费了这样久的时间,一定已经忘记了敲门这样最基本的礼节吧。”
尤利恩此时像如同被蛇发女妖石化了一般僵硬,他宁可在森林里和魔兽再搏斗三个月,也不愿意回到首都做这次报告。早在他还是一位底层的训练兵时就听许多人说过,王室魔法顾问霍雷斯阴暗刻薄,他的下属少有能坚持过一年,不合他心意的甚至会被定罪处置,更听说他在私下里用魔法做着恐怖的实验!但年迈的国王却对他万分信赖,权力的膨胀一年快过一年,终于到了一人之下的地步。待到尤利恩在仪式中被选为勇者,却偏偏被国王安排了战事要向这位顾问报告听其监督。用不了多久他很快明白,霍雷斯看自己不顺眼。
“我……我很抱歉,顾问先生,在来时我被守卫们请求帮忙,他们很需要……”勇者的辩解被毫不留情地打断,霍雷斯掩在阴影里的浓黑的眼睛打量着他,明明自己才是站着的,却仿佛是被俯视着。
“是啊,真是一段优秀的友谊,过去的战友,对吗?遗憾的是不知何时神选的勇者才能够明白,您的时间不像底层人那样可以任意挥霍,而是应当被更加高效的利用,才是对国家和公民的回报——相信您在远征的*长达*四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对消耗的物资与毁坏的城镇外,一定取得了充分的进展,或许现在您可以详细谈谈这一部分。”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觉,勇者觉得他在提到时间时似乎有些格外咬牙切齿?但他又不得不心虚承认自己为了拖延即将到来的质询,在路程上耗费了不少不必要的时间,一直从夏天的祝灵节到了秋天的收获日前,就连同行的圣女殿下都起了疑问(他当然不会说出这种没品的真正理由)。这积少成多的拖延当然也为他增加了许多与圣女独处的机会,他是更不会告诉任何人了。
可惜当时的勇者有多么窃喜,现在他就有多么狼狈。他很快被要求关于自己显而易见的拖延提交一份有说服力的报告,然后开始说明在追踪魔兽与盗贼的过程中他许多次的误判与失职,时不时接受刁钻的、实为责难的质问,被噎得几乎要缺氧。不,他当然不会将责任推卸到自己的搭档身上,这只会引来更加尖刻的批评和讽刺。
“这确实是我的失误,下次出征前我会和圣女殿下更加周密地商讨好对策,避免这些……”
用于记录的蘸水笔尖锐地敲击起纸面来,霍雷斯黑色的长袍几乎要与他愈发不善的面色融合成一片雷云,勇者不记得从前几次有这样的狼狈,窘迫地回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了有圣女同他一并报告时自己的处境相比现在总是好些,她能替自己当下许多唇枪舌剑,正如同在战场上一样是个可靠的伙伴,不成熟的救世主开始期盼起他的救世主来。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地承认自己是个违背了众人期望的能勇者前,他终于等到了。
没有敲门声,也没有注意到开门,圣女希维埃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优雅而轻盈。“勇者才赶回王都不久,也还有许多其他工作,阁下还请让他先坐下吧”。尤利恩几乎是没有思考地转过身,兴奋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获得了搭档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容。他跟在希维埃菈的身后,注意到今天她将战斗时盘起的黑色长发宽松地垂下,这件长裙他也没有见过,黑色绣着暗银的纹样,比起她常穿的浅色法袍或轻甲要庄重许多,自然也是美丽的。她像主人般轻车熟路地从房间的一边拖出两把椅子——这个动词不太恰当,椅子是浮着几寸高,顺着她的手势自己飞来的。她坐下得轻车熟路,拍了拍另一把椅子示意尤利恩也坐下,在此期间那位刻薄的长官竟然居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令勇者更加佩服自己的伙伴。事实上,在此期间霍雷斯根本没有说一句话,目光凝神在某个方向上,直到希维埃菈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才收回了视线继续刚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