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这张嘴,崇应彪哪怕被人尊称上了,风评仍没提升到哪里去。
但他隐约记得,自己也有场架没发挥好,崇应彪醉眼朦胧地想,越想越气红了眼圈。
园区管线的敷设快告一段落时,崇应彪开始准备繁杂的验收文档,后面则主要交给项目经理他们管理人员去接待甲方。崇应彪尽量在该环节做到陪同但隐身,这是被叮嘱过的,谁让他曾在某现场抽测过程中,差点跟甲方所委托的第三方检验机构急眼呢。
崇应彪有自知之明,曾经老板挺看好他往管理岗上转,他便直言不是那块料。
验收队伍顶头,项目经理那生火疖子的嘴角张张合合,还起白沫。说实话,崇应彪承认有些钱就该别人赚。但同时,心里又“切”了好几声:丫搁我耳边唠叨材料摆不规范、用具太浪费等等等等时可不是这个礼貌的声贝。当然,本次园区项目大,这个经理是公司老油条了。可如果项目小,项目经理年轻生涩的话,极容易被架空,变成各部门的出气筒。崇应彪也遇到过,这时,他反而没兴趣乘势欺人。
记得遇见伯邑考那天,他们驻场一个小博物馆项目,崇应彪正忙着跟全部操作人员进行技术交底。快六月的天,已经炙浪热腾,他工服下的背心几乎汗湿透了,红色安全帽像个火炉。而边上,资料管理员还在跟项目经理就台账问题起口角争执。资料员消极怠工,这菜鸟经理压不住人。
心头烦躁的崇应彪终于甩下图纸,走过去直瞪那资料员,指着人说:“别的东西我管不着,但材料到我这边要是发现任何差,理不清账,我就理清一下你,信不信?”他高出对方一个头,壮过对方两个人,让随口的威胁都具有可信度。
伯邑考就是在这时于视野出现的,左右还跟着九曜的几个高层,正一起往这头走。场内众人赶紧地掩饰掉紧张氛围,苏全孝还把愣神的崇应彪拽了一下。
从崇应彪面前经过的伯邑考目不斜视,他那天只是恰好有空,顺道来瞧一下即将长期合作的乙方作业情况如何。而为这道匆匆而过的侧影,崇应彪就向伯邑考声称一见钟情,的确有些不足信。崇应彪自己也觉得不足信,但那瞬间他偏生有种“既视感”,从而催生出浪漫的情愫。崇应彪也猜测过,比如,是不是因为前一秒自己正处在激动的状态而产生吊桥效应……于是他把苏全孝吼一顿,做个模拟试验,并没有成功。
总之,一瞬触动崇应彪的,确实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浮光掠影。包括后来数次望伯邑考侧脸时,他都有那种大脑窜出一股熟悉暖意的心动。
但崇应彪并不纠结自己的脑袋瓜到底如何思想。他这脑子,源于长久以来的习惯,总爱在现实与幻想的边际游走。小时候,冬天他在家饿得眼花,就盯着火红的煤炉子发呆,不一会,那热扑扑的蜂窝孔就能变成排列整齐的一堆大橘子,大橘子们被他渐渐吃光,又变成一堆灰白的馒头片。崇应彪如此便带着餍足睡去。
也许冥冥中确有某些因果。崇侯虎在他读大专后不久后被查出食道癌,往肝肺转移得快,熬了几年,最后不及崇应彪毕业,就去世了。本来五大三粗的人,死前骨瘦如柴,所以某种意义上他是饿死的。
亲戚们七嘴八舌,暗地里议论这是在屠宰场杀生多了造的业障。崇应彪半个字都不信,因为,瞧他妈不是还好好的吗?他妈,顶着克夫的名声,后来却在南都嫁给了个暗恋她多年的小老板,姓鄂,还收获了一便宜儿子。有一年,他惊讶发现他妈会发朋友圈了。崇应彪不屑地点开,打算审判一下女人悲惨的后妈生活。
结果人家发的是:母亲节,乖儿子送我的礼物,520哦。配图是高档餐桌中央,花海似的香槟玫瑰。
什么洋节日,听都没听过。崇应彪一下把图划走,抖着腿玩了几分钟手机后,又划拉了回来。他开始数那一桌玫瑰,看到底是不是五百二。数了一遍,519,再数第二遍,还是519。崇应彪有了底气,留下三个字的恶评:差一朵。
没多久,他母亲又郑重地发了自己第二条朋友圈,这回她的脸与玫瑰一同出镜了。原来还有一朵戴在她耳边呢。她说:最漂亮的一朵在我头上(捂嘴笑)。
崇应彪打那以后,见人送花收花就浪漫过敏,路过花店都要咒一声关门大吉。可他也算是明白了,活着的人,跟死了的人,都过得挺好的。
照片里母亲的幸福神情,崇应彪确实不曾见识过,连容貌都似乎开始与他记忆中的女人相去甚远。他忍不住去想,他送过母亲什么呢,却只记起来一件蠢事。五、六岁时,母亲还没有跟去南方打工,而是在这边夜市支宵夜摊,卖老家的油茶面。他妈爱讲究,新烫的一头羊毛卷要绑起来,小推车总打理得干干净净,连青红丝都码得比别人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