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秋冬凌晨,还没能入学的崇应彪帮他妈收摊。天气不好,幽深脏乱的小巷子阒人声。就这时,有群野狗不知从街角哪里钻出来,不远不近地尾随,完全如同狼眸一般的绿光狠盯着他俩。母亲吓得发僵,而崇应彪扒着他妈衣角发呆一阵,忽然操起瓷碗,朝狗群方向哐啷掼碎。流浪狗开始此起彼伏地低咆,他也瞪眼,呜呜汪汪学着疯吼。这么对峙徘徊了许久,野狗群才缓缓撤了。
崇应彪战栗却又骄傲地依偎回母亲身边,察觉到女人在细细抽泣。他以为她惊恐难安,抱她更紧,可女人反而拽开他,边哭边骂:“讨债鬼。”廉价的眼线哭花了,疲惫地流出两道恹烦。
崇应彪一直以为那是亲昵的爱称。现在看见另一个母亲,他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时,并不会称他讨债鬼。他送不了这个女人最漂亮的香槟玫瑰,但是,从她人生中消失,崇应彪还是送得了的。
所以当时隔多年,女人主动给他发来条信息,崇应彪自然诧异。验收接近尾声,崇应彪瞥瞥前头人群,偷懒在墙角坐下了。他翻出那条微信细看,十几分钟前发来的,询问崇应彪,最近有没有惹什么人。
崇应彪纳闷回复:怎么了?
对面几十秒的语音条发了过来,大意是说:近些天有个男的到他们老家山宗来,打听崇应彪的近况,老家的人还说感觉是个大人物,怪不安的。
崇应彪听出来了,女人怕他外头闯了什么祸,牵连到她。
什么人搁那瞎打听老子?崇应彪越想越不对劲,他长这么大其实回山宗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当那边祖辈相继过世,他更没什么亲戚要走动。崇应彪又跟他妈沟通了半天,确认那陌生人已经在山宗那块晃荡近一周了,没有要走的意思。
崇应彪干脆申请休假,打算过去一趟。几天后的阴天傍晚,他人终于上了高铁,目的地是山宗北站。交接工作令崇应彪熬了一个大夜,现在呵欠连天地打量外头站台,乘客还在陆续上车,并不怎么拥挤。不多久,列车员就位,有零星的口哨声飘来,就要准备关门发车了。崇应彪彻底头一歪,靠窗小憩起来。
迷蒙之中,忽然感觉自己脑袋换了个方向,枕得也更柔软了。他下意识觉得舒服,好几秒后才一个激灵睁眼坐直,便见到身旁的伯邑考。明明,刚才他身边的是位胖大爷。
伯邑考呼吸还带轻喘,身上以及发丝都透着轻微的湿意,显然赶到这趟车、这节车厢费了些功夫。崇应彪吃惊得半天微张开嘴,因为他自己清楚,几个小时前才堪堪把要去山宗的事告诉伯邑考,且也没细讲前因后果。
“下雨了啊……”他的目光没法从伯邑考脸上移开。
“小雨。”
“你……偷偷上来的?”崇应彪悄声说着,一副笃定他违法乱纪的神情,还贴心地替他警惕四周。
伯邑考被他逗笑:“没买到山宗的,只买到半程,再补呗。”
“不是……”这不是重点,崇应彪反应过来,“你也太好拐骗了吧,伯总,你知道我去干嘛么?”
伯邑考耸耸肩,甚至也没打算趁机问,只是说出现在他身边,就出现在他身边了。宁静地扫向窗外一片片飞驰的夜景,伯邑考突然说:“我还没跟你一起坐过高铁。”
这趟再平凡不过的列车,好像因为他简单一句话而超然脱俗。流浪到此为止。崇应彪不由得心头一动,然后与他相贴的膝盖撞过去一下,伯邑考回应他,右膝也轻轻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