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元生堂之罗乾生医案三则（1 / 1）

民国廿五年，元生堂国药号在烂泥渡开门营业，罗乾生全科坐堂，近横村落，长病人家庭犹如＂久旱逢甘霖＂，早晨4、5点就到店排队候开门。元生堂不得不打破店规，徒弟到店，乾生就提前开诊。百姓百性，百姓百病，开业几天，自诉伤风感冒、头痛脑热，还有尿床、梦游，使徒弟好生奇怪，大开眼界。尤其三例，徒弟更对师傅佩服之至，学海涯、医止境。

医案一:《大蒜鼻之谜

病人是男性幼童，由陪同成人代诉。浦东人叫爹妈为＂阿爹＂、＂阿妈＂。陪者系阿爹在浦江对岸干活，问讯儿子生怪病才告假回家，病情是小孩阿妈转告的。三五天前，小儿左侧鼻塞，通气吃力，前两天突然红肿，疼痛难熬。这小儿的鼻翼肿似大蒜头，红得象酒鼻。乾生先号脉，后舌诊，断为实诊外病，请徒弟放下病案，师徒带患童至庭院，叫小儿抬头露天朝太阳，乾生仔细观察了鼻腔，要徒弟也看看，讨论几句后，再请徒弟邀元生师傅会诊。元生放下手头抓药，打招呼烦对方稍等，拿把手摇式电筒，边观察边议论。元生、乾生说话乡音与本地话不同，病儿的阿爹能揣摩到其中的意思。三位统一意见，不是恶病，左侧鼻头管有异物，须手术，可用小镊轻轻试取。按乾生意思，阿爹抱儿子坐在太师椅叠加的小板凳上，徒弟摇动板手，越来越强的手电筒光的对准下，乾生轻手进去就钳住杂物，抽出一看，原来是只正在腐烂的又红又尖的小辣椒。小儿鼻翼开始轻微颤动，阿爹说＂十有八九是小鬼头自己捣蛋作弄了自己＂。小孩蛮乖巧，会主动讲＂谢谢医生＂。小孩说话还有点奶声气，不过他记不起怎么把小辣椒塞进鼻孔的。为了清创，乾生反复滴淡盐水，小孩也会配合，交叉做屏气和擤鼻头动作。乾生告诉阿爹＂须用药，收费1只小洋＂。小孩爸心里的石头落地了，顾不上听医生在说啥，他掏出靠十枚小洋，问乾生＂医生，手术费够不够＂。原来人家激动得没听清乾生的要价，＂医生，太少吧，三位医生忙了半天只收一只小洋＂。乾生说，＂你们赚钱不易，小孩生病大人请假扣工钿。我们只合理收费，不能缺德多收钱＂。三天后，一位农妇，手捏一只大母鸡，自报家门＂吾是辣椒塞进鼻头孔的阿妈，特地來謝三位好医生。自从小孩大鼻头，邻村郎中回我侬过江寻外国人医院，愁得我吃不下饭，睏勿着觉＂。

医案二:《五枚小洋救生命一条

那天，乾生接纳一位病人，五短身材象《水浒传里矮脚虎王英，可是面孔铁灰，两眼光，精神疲惫，有陪客，能自诉。乾生切脉时，病人连续咳嗽，大口喷血，颤颤巍巍地说＂这样下去命难保了＂，病人还在说听不清的话，乾生竖起耳朵，听街上的＂叮当＂声，吩咐徒弟出门，是否相命算命，是否有孩子导盲，赶快请进店堂，徒弟一头雾水，仍一切照办。乾生看导盲孩子不过10岁，忙把一只大洋塞在瞎子手里。瞎子说，＂先生先算命后付钱＂，＂我不是相命，我请侬的小孩救命，收好大洋，叫小孩拉泡尿＂，还重复说＂收好大洋，仅仅请孩童拉泡尿＂。瞎子眼瞎心明亮，聪明超乎常人，他已明白童尿止血救人命，告徒儿＂背众人往杯子撒尿＂。乾生接过童尿转给咯血病人，示意＂咕嘟咕嘟＂一口喝光。＂谢相命先生，钱收下，谢小先生急人之难＂。相命瞎子心不黑，就是不肯，说＂瞎子笃信佛学，随缘布施，以求來世，请医家别为难瞎子＂。乾生回话＂为人付出，必要回报，受之愧，这也是病家的心意＂，推來推去，最终收二枚小洋。元生又拿两支筷样长的甘草送导盲小孩。送走瞎子，继续看病，童尿止血，立马见效。病人说，他是码头搬运工，前天天冒细雨，他背扛一石麻袋大米，跨跳板上岸，不慎脚滑，人与包落水，前胸擦伤，撩开上衣，伤痕明显，可能伤及气管。医嘱，须病休，一月之内绝不干重活，口服云南白药，脐贴狗皮膏药，撒三七2钱，5天后來店换新，到时付3小洋，保证健康复原＂。患者说＂我带有银洋，连同2小洋，计5小洋，现在就付＂。元生跑来一手收账，一手交钱收款凭证。咯血者一再道谢，＂元生堂救了莽汉，5枚小洋救了生命一条＂。乾生趁机向徒弟传道授业解惑。他对俩徒说，＂民间止血秘方：内病喝童尿；外创，如手指刀创喷血，当场宰活鸡救急，用鸡血止人血，用鸡颈皮围伤口，洒点三七粉消炎镇痛。

医案三：《香烛勿点勿亮

国民政府和汪伪政府管理地方，实施保甲制度。乡镇以下，10甲为1保，设保长；10户为1甲，设甲长。元生堂所在地保长姓马名睦和，外号＂马香烛＂，镇中心地段两开间睦和斋香烛店，系镇长的内姪，嫡系红人，依赖权势敛财，频繁用做寿，约饭局手段兑现。马香烛有三房妻妾，五个儿子，出言＂香烛不点不亮＂，把辖下当＂香烛＂，从未想过自己当回＂香烛＂。元生堂开业不到十天，每天上街买菜的银宝领来风声，＂马香烛要借10岁孩子做寿的名义敲诈钱＂。银宝还头听得马香烛5个儿子3个病，一个常发羊癫疯。银宝与姐姐讲了，疑乾生与元生也知晓，对马香烛有所了解和警觉。隔天，银宝又与金珠讲起马香烛勒索敲诈，传闻成了镇上热门话题。妹子对姐姐说：＂马香烛一家大多是生病黄鱼，马香烛嚆驼，大儿子癫痫，只有二儿子现在没病，其余三、四、五患哮喘，好象勿象得了老头子的遗传症。还有马香烛最宠的三姨太，进门两年生不出孩子，估计有妇女病。＂姐姐听后对妹子说，＂金珠，侬与乾生，我给元生讲讲，要不要把别人当香烛点的人，以人之道还治其人，辣辣叫他哑子吃黄连＂。

第二天，马香烛的下手们大起忙头，挑着香篮往一家家送寿面。他们给元生堂捧上两大碗，盖交上，大肉、熏鱼、大蛋饺，洒碧绿的葱花。元生、乾生连连谢下人。下人離店堂，乾生即拿好耳针放进长衫，手持织锦缎红绸被面一幅跟随去睦和斋回礼。店员见客，陪乾生去见马香烛。岂料儿子犯病，马香烛扫兴得焦头烂额，听元生堂回礼，眉目豁然舒展，接礼品虚伪地道谢，并告因小儿犯病怠慢致歉。乾生说＂马老板，能否让敝人探视贵公子＂。马香烛求之不得＂请神医诊疗＂。乾生边说＂过誉＂，边随马香烛进后院。后院格局大小与元生堂相似，只是西墙也是平房，空地显得局促，一个穿蔟新长衫的男童横卧在井边，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全身颤动，裤裆部位一摊水，头边放几片青菜叶。四周三四个成年男女一脸惊恐，束手策。乾生想＂正是癫痫病发作＂，蹲下检查病儿耳廓一溃疡创伤，转头对马香烛，＂我能立即消除病痛，恢复正常，拟用耳针，马老板可否同意＂，＂一切听神医作主＂。乾生先后用酱色药棉，白色药棉清洁消毒，左耳两针，右耳一针，抽搐消失，眼睑正常，众人搬来椅子，面汤水，扶病人脱长衫，洗脸，随后搀扶进房内。一个女人走近乾生连声道谢，马香烛命下人去账台拿5块大洋。乾生当然不收。＂马老板，贵公子身体虚弱，平时注重饮食及天气、情绪变化。今天发病可能与寿星过于兴奋所致。根治癫痫一身幸福，但治愈难度大、化费多。今天贺寿，分文不取＂。乾生回到店堂，装得若其事，别人也不提及。打烊吃过晚饭，徒弟回家，乾生才谈回礼治病这样那样，三位听罢，都认为朝后必然有戏，静待大鱼上钩，让马香烛尝尝点香烛的味道。

第二天中午过后，马香烛果然领了羊癫疯儿子來店堂，嘴上客套一番，话转正题，请乾生根治儿子的病痛。乾生边忖边说，进一句出一句，硬一句软一句，告诉马香烛中医有办法根治，但化银洋太多；有自愈病例，但概率极低，弄得马香烛心痒痒，铜钿眼里筋斗进，筋斗出，最后还是问及贵的程度。乾生说＂仅君药幼虎骨一味，不包括其他臣药、佐药就需80元大洋。幼虎骨，上海只有四马路四明堂有买，也常断档，一钱20元。贵公子一个月7帖，两年根治服药98帖，君药不得少于4钱，起板80大洋，一分不能少。如果其他我堂有买的臣药、佐药，有马老板面子，为马公子健康，本堂可赚头配药＂，乾生转头说下去＂元生哥，侬给马老板估估臣药佐药价＂。元生噼噼啪啪打了一阵算盘，＂马老板大概在32～28元之间，这是目前价钿，不预测一两年内只会涨不会跌的行情＂。乾生补充，＂煎药须十分细心，尤其是名贵汤药，烧干煎焦只能报废倒掉。本店可代煎，人工费、柴火。乾生说＂如果马老板决心治，买虎骨的银洋，店里本填付。＂马香烛看乾生欲言又止，元生吞吐其词，为显示马保长的气度，＂两位，我回去与老婆商量，即派人付钱＂。不出半个时辰，下人到店付100大洋，元生写收款凭盖店堂里大印，不记话下。药店代煎，每天由徒弟送睦和斋，不题。

第二波送大洋，仍然是马香烛本人。他曾听说冬病夏治医哮喘。看羊癫疯儿子吃两个7帖，如乎蛮有苗头，对元生堂坐堂医生相信钦佩。伏天将至，就來找乾生，乾生内行，告诉马香烛治哮喘的三原则，一，防治防治，以防为先，冷暖、饥饱、悲喜不能大起大落；二，冬春之交，哮喘高发期，一旦出现发病预兆，立即服药提高自身抗病能力；三，冬病夏治，效果显著，三伏天连服药一个月。乾生早就知道马香烛是哮喘之家，摸准其心眼里对铜钿的看重。乾生佯装不知情，＂马老板切个脉，我先开七帖，吃后按效再调理开处方。＂罗医生我有三个儿子犯同样毛病，能否一同开28帖＂，＂哎＂乾生说＂人在不同时光，身体都有变化，小孩不能吃大人的药，连各个小孩的药也可能不一样，要因人而异，诊疗后各开各的方，分开煎分别吃才对。＂马香烛省钱预谋泡汤。元生补充＂大伏天煎药特别辛苦，代煎费高于平常＂，马香烛＂我们自家煎，做老婆做娘的，为了男人为了小人，不计较热不热＂。第二天，一大三小齐煞煞到元生堂。乾生先后给三小孩号脉开处方，元生捉药计价，出收据，并附言＂八折收费＂。马香烛以为占了便宜喜形于色。一大三小，拎的拎、掮的掮进睦和斋到后院，马香烛吩咐大老婆为两个儿子煎药，布置二老婆煎药也是两大包，讲明一包是老公的，一包是儿子的。二老婆内心不悦＂为啥不叫小三？忙的忙煞，闲的闲煞＂。大伏天，一个灶头两个锅，伙房里热得异常，头煎以后又二煎，一蹲非得大半天。二老婆满腹牢骚，嘟囔不止，不指名骂小三。

小三也不是省油灯，她不与老二顶撞，悄悄溜出睦和斋来到元生堂，准备配到煎药与另外两个女人抢灶头。乾生接待她，自诉＂名叫马莺英，是睦和斋家小＂。乾生心想，＂前次回礼医羊癫疯，没见过这面孔，可能马香烛的小老婆，掮睦和斋招牌，非配药想拿情面价＂。＂医生，我与老公结婚两年，肚皮没动静。＂女人自诉，乾生听着想着，断定那是马香烛的老三，说＂我号一下脉＂，手势示意女人把手放在脉枕上。小三说，＂我有月经痛，吃乌鸡白凤丸也没效果＂。凭经验已婚女人一般不会痛经，＂太太，您身孕是因为宫寒，如果怀了往往要流产。治好后怀孩子才好。艾灸拔罐与服药双管齐下。保长夫人肯定不出两年怀上宝贝，不过费用，＂小三接口＂医生，只要有效，铜钿勿计较＂。乾生说，＂每月经后七天，隔天拔罐，一个月7～8次，每次付现洋2小洋，由店里女医生操作。大热天，煎药辛苦，吃鹿参膏，效果远胜乌鸡白凤丸，和鹿胎膏，不出两月，痛经消失，连续服两年才能怀宝宝＂。元生插话：＂老板娘，我店给保长价钿肯定是最便宜的。那鹿参膏一个月要吃4瓶，每瓶2大洋，付现洋。拔罐每次2小洋，一月一结账，可先一拨罐后付钱＂。＂我家马睦和相信元生堂，我就是听他才过來的。铜钿绝对不欠的。＂

当晩，金珠打开话匣子，＂银宝刚才讲马香烛的三姨大第三波给元生堂送铜钿，拔罐，鹿参膏，一个月12～13元，两年数目可观。我毛估前二波，医癞痫，医哮喘的开销，可能抵得上元生堂两年总开销三股中的一股＂。银宝嘻嘻一笑＂阿姐，马香烛口口声声香烛勿点勿亮，把人家当香烛，想勿到自己做了香烛，自点自，给元生堂送大笔的营业额＂。元生说＂我认为大不一样，马香烛点人，为富不仁，他自点自，我们是当仁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