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万径人踪灭（1 / 1）

翠浓抱了张七弦琴来，朝华净手焚香，尔后一拂裙摆，端着一副沉静的面容坐在琴案前，右手抚弦，左手按徽，起势看着倒是像模像样。</p>

说起来，朝华少说也有八百年没有弹过琴了。阎王殿里的那张焦尾琴，每当她想起来想要弹的时候，都得抱去奈何桥找孟婆去调一调琴。如若不然，那张琴弹出来的音，就跟她唱的小曲一样，跑调跑的厉害。等到了后来，焦尾上的琴弦一根根的断了，她便没有再弹。</p>

朝华的琴音大抵也只有鬼才听过，说起她的琴技，朝华自诩是疏狂派，比豪放派更加的狂放，更加的为所欲为。是以，阳春白雪，高山流水这种玲琅之音，朝华是一概不会弹的。</p>

少女淡樱色的唇，浅浅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朝华抬手往琴上拨了一个音。</p>

“哐！”的一声，沈碧沉眉毛挑了一挑。</p>

朝华当他是被自己这恢弘的气势给震慑到了，遂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挥袖一扫，纤纤十指翩若惊鸿，在那七弦之间不断变幻。时而像蛱蝶翩翩飞舞，时而如灵蛇震颤，时而又如呼啸的北风中低吼的苍龙。</p>

一个重音，琴音急转。那琴音刀光剑影，骤雨滂沱，忽如墨云翻滚，又如惊雷破空，如烟云滚滚，又如万峰倾塌！颇有‘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之势！</p>

自然，这都是在朝华听来。她对自己总有一种起弦之间风云变幻，弹指间飞灰湮灭的错觉。</p>

一曲终于终了，余音缭绕，角落里的蜘蛛被朝华如虹的气势震落下来，吊着根蛛丝，一个劲的摇晃。</p>

阳光下，微尘朦胧，都是伴随着朝华的琴音从梁上簌簌落下来的。丫鬟们是大气也不敢出，时不时的用余光瞟着房梁，生怕一个不注意，那年久失修的横梁受不了这刺激从上面摔下来，砸到脑袋可就不好了。</p>

“呼……”朝华站起来，做了个气沉丹田的手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武林高手动用了极大的内力。她仰着下巴，一脸倨傲的看向沈碧沉，扬着好嗓子问了一句：“如何？”</p>

翠浓带着头叫好，演技可圈可点。朝华唇角笑意更深，正得意着，忽然听沈碧沉不紧不慢的说道：“昔日，杜甫在赠花敬定诗中写到锦官城里行云流水般美妙的纷纷弦乐，虽有暗讽之意，却也赞其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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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心想，她的琴音，人间确实没得几回能闻的。她昂首挺胸，做足了姿态，摆出一副矜高的贵淑模样，等着沈碧沉接下来的夸讲。</p>

朝华还想，他若说得好听，她便找人将他夸赞她琴音的赞美之词找人抄录下来，写个千八百遍，在阴司的集市上发放，人手一份。</p>

沈碧沉如她所愿的说道：“沈某觉得，甄小姐的琴音若是要用诗句来形容，那便是……”</p>

朝华望着沈碧沉，眼睛亮亮的。</p>

沈碧沉忽而一笑，只道：“宫商角徵羽，万径人踪灭。”</p>

不知道是丫哪个鬟，“噗嗤”笑出声来，朝华面上再也绷不住，反手抱起琴就要往沈碧沉头上砸去。</p>

丫鬟们齐刷刷的扑了过来，分工明确，拦手的拦手，搂腰的搂腰，抱大腿的抱大腿，还有仨丫鬟，一个托着琴，俩个张开双臂拦在沈碧沉面前。</p>

“小姐！打不得啊！你这是一甩手过去那就是谋杀亲夫啊！”翠浓挂在朝华腿上，甩都甩不掉。抱着朝华晓之以情：“小姐，这杀人是小，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呀！一家子人好不容易帮您诓到门称心的亲事，您可不能自己一棒子打散了呀！”</p>

“你撒开！”朝华气得跳脚，脸也红了，在沈碧沉面前跟煮熟的螃蟹似的，张牙舞爪的一副模样对着他嚷嚷：“管你是将军还是帝君，大哥是长生还是短生的，本座这就送你去见阎王！”</p>

“不要啊！”忙有丫鬟喊跟着道：“这琴乃是郡主最爱的一张琴，求甄小姐手下留情！琴下留人啊！”</p>

“留下他的人，丢的就是我的人了！”朝华奋力挣扎，“你们都给我起开！”</p>

没人动，几个丫鬟抱她抱得更紧，一个个像练过千斤坠似的，将朝华缚在原地。要说这这高兴的身子骨是真够弱的，朝华挣扎了没几下，就气喘吁吁的败下阵来，只能一面甩着袖子给自己扇风，一面对着沈碧沉干瞪眼。</p>

“沈将军~~~”刘泠本就生得一副好嗓子，如今被薛小钗捏着嗓子这么一喊，朝华浑身一抖，不理会被郡王府里的丫鬟眼疾手快从自己手里抱走的琴，朝华抚着胸口，问自个儿带来的丫鬟：“翠浓啊，你看我是不是瘦了？”</p>

翠浓怎么说也是从小就跟着甄高兴，看完了整整八十一卷《步步惊魂之霸道国师的野蛮太后》的连环画本，追完了城西梨园里唱了十年《我当崇庆皇太后的那些年之延禧宫的那个虐》的戏的人，求生欲强烈的出奇。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算跟错了主子，就算得不到滔天的富贵，她也一定是能活到那番外篇里的角色。</p>

因此，当朝华问她，自己是否瘦了的时候，翠浓面不改色，心不跳，挂着职业假笑对甄高兴睁眼说着瞎话：“依我看，小姐压根儿就没胖过！”</p>

朝华很受用，可还是摇了摇头，搓了搓手臂对翠浓说道：“我觉得自己恍惚瘦了十斤，估计是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p>

翠浓“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一面替朝华抚平裙子上的褶皱，一面朝换了身衣服的薛小钗看去，结果，被吓得一抽。</p>

不用想也知道，薛小钗是为了见沈碧沉，肯定是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朝华见翠浓一双眼瞪得直直的，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见到薛小钗的刹那间，朝华就明白了，薛小钗肯定是固执己见，硬逼着丫鬟按她那都过气十年的，不知道哪个村疙瘩里的审美整来的这一身装扮。</p>

虽说刘泠的衣裳皆是量身定制，精工慢绣的绫罗绸缎，每一套都十分的好看，可由着薛小钗这么一混搭……</p>

桃红色的抹胸外面罩了一层千岁绿的上襦，又披了件鹅黄色的广袖衫，上面绣着牡丹，酱紫色的裙子，手臂间还挽着条湖蓝色的披帛，实在是一言难尽，更别提她把人刘泠的玉璧，香囊，满满当当的在腰上挂了一圈。</p>

朝华觉得薛小钗有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