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许抿出几分笑意来,哄她:“什么事呢?”
这样的语气,他以为自己是小女童呢,姬二娘在心里笑,却放缓了语气,放松自在地开始讲了:
“我小时候呢,住的地方很不安全,就在不远处,有一个老虎窝,时不时就来我们家附近看一眼,张着血盆大口,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了我们似的。
“我呢,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知道了一件事:不要随便哭、更不许随便闹,因为哭闹会让老虎啊呜一口吃掉我,而且也会让一起住着的邻居讨厌我。
“所以呢,我知道自己生下来就离死不远了,早早就做好了准备,总觉得下一次老虎来的时候,就是我们赴死的时候。
“可是你猜怎么着?有一天,邻居竟然带着我和哥哥搬家了!我们生活在虎口多年,只觉得生着就是赴死之路,谁能想到有一日会远离虎穴呢?
“我们逢大运,一下子发了大财,新住处的所有人对我们都很好,我和哥哥很高兴、邻居也很高兴,我们高兴得忘了过去所有的畏惧,一心想尽情挥霍这天降的好运气。
“可是忽然之间,老虎来了。它吃了邻居家的哥哥和已经有孕的妹妹,然后又志得意满地扬长而去了。我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老虎一直都在我们的生命里,在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候,就嗷呜一下,一口吃掉了活生生的生命。
“那我究竟是该快乐地享受我的财富,还是该小心翼翼地准备我的死路呢?我想了好久,忽然想通一个道理。”
姬二娘短暂地停顿片刻,朝着谢知许绽出一个坦然的笑。
谢知许只觉得心头被羽毛拂过,软软的、轻轻地,就那样落在了心上。他知道二娘说的这只老虎,其实就是他的病:他一面感受着莫大的希望,一面又时时在虎口忍受着煎熬。这生死的分量太重,却又丝毫不能抵抗,横亘在他的生命里,足以压得他喘不过气。于是,他只好学会释然:释然了自己生命里的许多不可得、释然了这半生以来背负在他身上的重担、也释然了他自己本该有的鲜活之气。
但他还是配合地问姬二娘:“想通了什么道理呢?”
“管他富贵风流长安客、任他一朝身死落九霄,安安稳稳吃好眼前这顿饭才是正经事呀。”姬二娘的声音更柔和了,却不像是劝诫,更像在谈心:“我总不能因为害怕老虎,而尝不出今天这顿饭的味道吧。”
谢知许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在看一个天真灿烂的小太阳。小太阳自己暖洋洋的,还总想把他也捂暖。
可姬二娘不知道,在谢知许的心里,若他的死能保住旁人的生,死也是值得期待的一件事。他背负了太多的东西、置身于不该有的僵局,于是他的死,是破局最好的方法。
然而谢知许却什么都没说,他想,姬二娘愿意这样流水一般缓缓地、絮絮叨叨地给自己讲一段漫无边际的故事,就很好了。
他有点想使劲揉一揉姬二娘的脑袋。
就像那位姬二娘口中的哥哥,一定也经常觉得这个七窍玲珑心的二娘无论多圆滑、无论多周详,其实永远是个小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