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坐姿吊儿郎当,倒水的姿势却颇有几分美感,三起三落如茶艺一般,透着与他本人不相符的文雅。
一双手纤长白净,手指骨节分明,指尖一层薄茧,是用久了笔的人才有的标志。三起三落间,茶香溢了满屋,太子李重俊身子微微前倾,把茶杯推到来人面前,那双带着审视的眸子不经意地瞥过对方的眼睛,仿若只是无心的一眼。
他的笑极为温和,声音珠圆玉润、字字句句如笛声悠扬,婉转于人的心口:“明日便要启程,不早些回府歇息,怎么来我这里?”
源乾曜深深行了一礼,谢过太子这一杯茶,方道:“武家送了琴师到臣府上,臣不知当回不当回?”
李重俊仍旧不经意地微微转着手中茶杯,闻言,唇边地笑意加深,道:“你想的话,留了琴师便是。”
“他过去……”
李重俊那双深而沉的眸子看着源乾曜,直言道:“我不会动他,其余如何,你可自断。”
源乾曜一愣,低声喃喃道:“臣只怕,担不起殿下的信任。”
可是李重俊掌控一个人,让一个人入局,靠的从来不是单纯的信任。姬二娘入局,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兄妹情谊;刘大郎入局,是因为他自己骨子里的侠肝义胆;而源乾曜入局,是因为他的那颗为琴师跳动着的悲悯之心……
李重俊摆摆手,不在意道:“你且去做。要护琴师,也自去护他。”
原来,储君早已经知道自己与琴师的关系。源乾曜打着灯笼,一步步踱回自己那座破落小院。晚风习习,月色如洗,本是人定时分,最该洗涤尽一日辛劳,他却觉得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总落不到实处。
“阿郎回来了。”守在门口的,是三年前便跟着自己的侍女灵犀,她离他并不很近,说话也算不得亲昵,却自有一派从容得体:“武郎君送了琴师来,我不知如何安置贵人,便先请他在正房等着。”
源乾曜下意识皱起了眉:“今日下午礼部的人来发开春的御赐时,也看到他了?”
“是。”灵犀的笑不卑不亢,减一分则冷肃,多一分则轻浮。
“好一盘大棋。”源乾曜从东宫出来,心情便不大好,听到礼部的人看到了琴师,想到保不齐隔天那群人又要拿琴师编排,越发发起了脾气,阴阳怪气地嘲讽:“我还以为是上奏掠人案的那一封折子让贵人注意到我,因此公主娘娘才给了我这么个八品京官做,如今想来,竟是我鼠目寸光了。娘娘三年前把你安排到我身边,原来只是等待时机,时机一到,我便上了储君和娘娘的棋局。呵,”他冷笑,:“整整三年,女郎在我这没什么前途的人身边待着,受委屈了。”
他过去从不曾因此有过脾气,如今却在这里生气,灵犀心里清楚,他只是不想让储君知道琴师的存在、琴师的往事。他想护好琴师,如倔强固执的老鹰,扑扇着翅膀环绕住自己的孩子。
他只是因为琴师无端地有了情绪,有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情绪。
灵犀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井井有条道:“灵犀择良主,何来委屈可言?阿郎有心查清楚过往的事,储君只是给您个方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