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论刀 （5）（1 / 1）

矮胖汉子拉着少年急速奔跑，于少年惊诧呼喊充耳不闻，越跑越快。少年只听得耳旁呼呼的风声，到最后喊得累了，便任由他拉扯着往前奔去。前方沉沉的夜色中渐闻雷声隆隆，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黑黝黝一片崇山峻岭。

矮胖汉子拉着少年径直跑上了山，树木丛生、山路险阻，他身法灵动，如履平地。迎头一阵暴雨倾泻而下，电闪雷鸣，山风呼啸，片刻功夫两个人已经全是湿透。借着闪电的光芒，少年看得清楚，山路两旁俱是万丈深渊，黑乎乎深不见底，稍一不慎，坠落下去，怕不粉身碎骨，忍不住惊呼起来。矮胖汉子脚不停步，哈哈笑道：“娃娃，你是不是怕了”

少年大声说道：“我怕自然是怕的，但是绝不会认输。”他虽不知矮胖汉子是何方神圣，又要将自己带往何处，此番经历却是平生所未有，不由得激起胸中一团豪气，只是他的声音稚嫩，才到嘴边，便被呼啸的山风吹得散去。

矮胖汉子拉着他越奔越高，口中长啸声起，雷声越响，他的啸声越是高亢激昂，直若是要与天上的雷公比个高下。终于两人奔过了云层，到达峰巅之上，看着脚下白云滚滚，风雨渐渐停歇，远处天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矮胖汉子双手叉腰，目不转睛看着红日升起，若有所思，直到光芒万丈，不可逼视，这才叹了口气，转头去看，发现少年自顾自点着一堆柴火，正在取暖。他笑了起来，说道：“我倒忘了，你内力不够，抵不住寒冷。”

他走到火堆旁，笑眯眯地打量着少年，问道：“以脸击掌，有趣的很，那是谁教你的”少年摇了摇头，说道：“可没人教我。”矮胖汉子摆了个左箭步，猛一转身，换成左虎步，装作将一柄看不到的刀从右手交到左手，反手使出，正是方才少年破解顾廷玉第二招所为，问道：“这一手你是怎么想到”少年挠挠头，说道：“来不及想，就那么做了。”

矮胖汉子拍手笑道：“妙极，妙极。娃娃，你真是天生学武的材料。我打算收你做个徒弟，把我的本事都教给你。”少年一听，跳了起来，一脸惊讶。矮胖汉子当他满心欢喜，说道：“好叫你知道，我名叫杜乘风。”他以为少年听了这个名字必会流露出敬仰膜拜之情，却见他神情茫然，不禁哑然失笑，心想：他一个小孩子又怎么会知道我的赫赫名声。

他说道：“我平生从未收徒，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望你日后能成大器，可莫要坏了师傅的名声。”说到得意之处，他不禁哈哈大笑，只等着少年上前磕头行礼。哪知道，少年摇了摇头，说道：“可我不想做你的徒弟。”杜乘风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小娃娃，你可知道，人家为了听我一句夸赞，都不惜花费重金。”

少年又何尝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一位不世出的武林高手，能蒙他青眼相加，实是三生以至于九生有幸，可是眼前总是挥之不去他挥刀斩断顾廷玉手臂的暴戾神情，由不得生出厌恶之情，呆立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自然知道你武功盖世，方才也多亏你救了我，可是你砍断别人的手臂，太过凶狠，我不愿拜你为师。”

杜乘风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呼呼地喘气，隔了良久，终于抑制住怒气，挥了挥手，说道：“既是如此，你走吧。”少年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这么轻松就让自己走，不免有些迟疑，杜乘风不耐烦地摆手，说道：“你既是不愿做我徒弟，速速下山，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少年不再犹豫，躬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杜乘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间，心头的怒气再难抑制，拔出柴刀，脱手平平地掷出，随即身形跃起，去势如电，追上了柴刀，伸手在刀背上轻轻一拨，柴刀冲天而起，却又被他追上，复又一拨，就见柴刀绕着他的身体提溜一转。片刻功夫，那柄柴刀连着变了几个方向，而又每每被他后发先至，追了上去，或拨打或轻拍，引得一柄柴刀如有神助，刀光凛凛，绕定杜乘风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到得最后，他发出一声长啸，引得柴刀飞出，砍中一棵齐腰粗的大树。那棵大树耸立峰巅，久遭雷劈，当中已是焦枯，轰然声响处，大树断成了两截，倒落在地。

他想到自己终于练成这一绝世的刀法，心头得意，仰天大笑，继而想到若是没有传人，如此精湛的刀法就此失传，呆立良久，心底生出一丝凄凉。随后他看到大树断开处，斜着伸出几枝新长的嫩枝，在山风中轻轻摇摆，心念一动，若有所思，只是未及深思，他已觉得腹中隐隐作痛，实是习武以来从未有过，急运了几下内力将其压住。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唏嗦的脚步声，看到少年先是脑袋冒了出来，接着整个人从山路跑了上来，突然之间觉得心里一阵轻松，忍不住笑道：“你改主意了嗯，现在你想做我徒弟需得好好求我，求到我心满意足为止。”

少年摇头说道：“我不是来拜你做师傅，是路上遇到了你的几个朋友，他们让我带路来找你。”杜乘风神情一变，目光朝他身后一扫，缓缓点头说道：“原来是来了几位朋友。”他的身子猛地一弹而起，如一道利箭射入少年身后的草丛。

草丛中寒光闪耀，一把鬼头刀冲天而起，朝他胸腹砍去。杜乘风不躲不闪，一记掌刀劈出，持刀的青脸汉子若不变招，鬼头刀固然能砍中杜乘风，却也难逃遭掌刀破胸之厄，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已收刀变招，偏偏这人也是凶悍，刀势竟是丝毫不变，笔直地扫了过来。

杜乘风轻笑一声，翻手在刀身上一拍，更不停步，身形往上一蹿，抬腿朝一棵大树的树梢踢了过去，才到半当中，上面枝叶晃动，两条人影从天而降，每人手中各持双刀，一长一短，招式迅疾繁复，转瞬之间已经各自使了三五招，一片刀风刀雨密如织网，将杜乘风罩在了当中。杜乘风抬腿在树身上一蹬，身子就从刀网中冲了出来。他人在空中，脚尖勾得一块大石飞起，朝另一块巨石砸了过去，喝道：“你也给老子滚出来吧。”巨石后面跳出一人，手中刀光闪动，将大石劈成两半，砂石飞溅，再看他手里那口刀，长仅三寸，刀身锈迹斑斑，竟然是口断刀。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杜乘风掌劈脚踢，连着挑斗了四名高手，一试之下已知来人俱非易与，更有甚处，胸腹间的痛处游移不定，直若体内有个物事在游走，心里暗暗吃惊，随后他就听得有人拍掌笑道：“‘百胜刀王’果然名不虚传。”一个人顺着山路缓缓走了上来，头戴方巾，身穿紫色袍衫，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锐利，一双手深藏在袖中。

杜乘风一见这人，点头说道：“你是骆公公，我在宫里和你交过手，嗯，你的武功不弱。”骆公公叹道：“杜爷真是好雅兴，想到夜入御花园赏花。只是您是开心了，却惊扰了圣驾，惹得龙颜震怒，可是不得了。”杜乘风笑道：“凭什么那许多奇花异草只有皇帝老子才能看老子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谁又能拦得住我”

骆公公一挑大拇指，说道：“照理说我不该夸你，可是杜爷的话还是听得让人心潮澎湃，果然是豪气冲天。难怪国主也是倍加爱惜，托我来问杜爷一句话。”杜乘风问道：“什么话”骆公公说道：“有道是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杜爷这一身盖世的武功若是埋没于草莽，岂不是可惜若能为朝廷效力，为国主卖命，自然少不了一世的荣华富贵，说不定封王封侯也是指日可待呢，真是让人好生羡慕。”他说到热切处，已是满脸笑意。

杜乘风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就把我的回话带给皇帝老子，就说我谢谢他的美意，只不过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早已习惯，若是听人差遣，只怕全身筋骨都会不自在。”骆公公的脸色一沉，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想要说动杜爷怕是比登天还难，只是国主既是派了差事，我也只好领命照办。”他话锋一转，说道：“素闻杜爷点评天下刀法，切中肯綮，字字珠玑，引得天下使刀之人莫不以得到杜爷点评为有荣焉。我这里邀了几位使刀的朋友，也想请杜爷点评一二。”

杜乘风知道今日之事休想善罢，身形掠起，跳到断树前，拔出柴刀，背在身后，往前踏出一步，呵呵笑道：“老子筋骨正好有些发痒，我看看先和哪位朋友比划比划”他个头矮小，体型肥胖，只是这么一立，却如渊渟岳峙，山风吹过，衣袖飘飘，一副宗师气派。那四个使刀的高手见了无不气为之一滞，个个紧握刀柄，暗中戒备。

这时，那少年突然跳上前来，拦在了杜乘风前面，喊道：“大叔，你快走。这里我替你挡着。”场上诸人俱是一怔，杜乘风笑道：“小哥，你好本事，要替我挡住这些人”少年脸涨得通红，脱口说道：“我知道打他们不过，可我不是卖友求荣的人！”原来到得现在，他也看明白了，所谓朋友者云云竟然是杜乘风的对头，听为首之人的言语，乃是国主所差遣，大有来头。他嘴里所说“卖友求荣”者云云，虽然于他心里不曾也不敢视杜乘风为友，毕竟杜乘风救他在先，不由甚感内疚，觉得自己大是不该将这些人引来，情急之下，便跳了出来。

持鬼头刀的青脸汉子骂道：“小畜生，滚到一边去！”他挥刀就劈，鬼头刀从少年身旁掠过，刀风到处，刮得少年脸上生疼。他这是虚劈了一刀，想要将少年吓得退去，见少年昂然而立，不为所惧，顿时凶性大发，横着一刀扫了过去，只是刀才到半路，一只手从少年身后伸出，一把钳住了刀身。

这人正是杜乘风，他笑道：“正是，正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青脸汉子用力挣了几下，挣脱不掉，杜乘风朝他一挥手，喝道：“你跟我来。”他手一松，朝山崖边一块巨石冲了过去。青脸汉子呼喝有声，提着鬼头刀在后面追赶。

两个人一前一后跳上了巨石。杜乘风转过身来，说道：“你使得这口刀采天山寒铁所铸，重二十八斤，刀身长三尺二寸，阔二寸半，柄绕金丝，刃镂银花，嗯，刀是一口好刀，只不过使刀之人怕是配不上这把刀。”青脸汉子喝道：“休要在这里摇唇鼓舌，和老子比试一把再说。”

杜乘风点头说道：“那就打了再说。”他突然蹿起，身形迅捷，转眼到了青脸汉子身前，手中的柴刀使足了力气重重地劈下。青脸汉子没料到他说打就打，急忙横刀招架。杜乘风脸上露出狞笑，喝道：“看你能接我几刀。”他如发疯一般，一刀接着一刀，重重地砍在了青脸汉子的鬼头刀上，每一刀都有如重击。青脸汉子措不及手，连连招架，步步后退，横刀于头顶之上，一条腿慢慢屈了下去。

杜乘风更不停手，连着砍了十几刀，终究难以奏功，到得最后，似乎力有不逮，稍稍缓得一缓，青脸汉子猛地一长身，喝道：“现在轮到我了！”他身形一转，鬼头刀借势扬起，猛地砍了过去。杜乘风将柴刀一竖，架住了他这一刀，被他大力一冲之下，退了一步。青脸汉子步步紧逼，一刀挥出，一步上前，转眼之间，杜乘风退了十几步，青脸汉子逼了十几步。

这两个人都是使刀的高手，斗到现在，全没有种种身形腾挪、招式变化，单只要凭着一击之势，击倒对手。杜乘风大喝道：“打不过你，老子与你同归于尽。”他将手中的柴刀往前一递，架住了鬼头刀，反腕一转，两柄刀搅在了一起，伸左手抓住了青脸汉子的衣衫。青脸汉子一惊，也是伸左手抓住了陆乘风的衣衫。杜乘风脚尖用力，身形直冲而起，带得青脸汉子跟着蹿起，蹿到三丈多高，猛地一个后翻，变成头下脚上，朝着地上一块大石撞了过去，若是撞上，这两个人势必脑浆迸裂而死。

初时青脸汉子犹自凶悍，眼看着两个人堪堪撞上，他突然脸色大变，松手放脱了鬼头刀，空出手来在大石上一撑，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直到这时，杜乘风才将柴刀反转，重重地插入大石之中，脑门已经靠在了大石之上。他既是抢得先手，更不迟疑，一记手刀，劈在青脸汉子的胸前，打得他口吐鲜血，委顿在地。原来他使得这一招极是凶险，谁若是先行撤刀，先手必失，势必输给对手，可若是两个人都不肯撤刀，就不免真的双头撞石，双双毙命。

杜乘风挺身站立，说道：“我认得你叫做臧霸，有个外号‘无法无天’。人人说你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生死关头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所以总能使出拼命的招式赢了对手。可在老子看来，你只不过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他顿了一顿，悠然说道：“一个人若是连小孩子都要欺负，只会是一个外勇内怯的懦弱之徒。”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胸腹间疼痛如针扎，忍不住弯下腰。他怕被人识破，就势坐在了地上，朝着使长短刀的那两个人招了招手，说道：“轮到你们两兄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