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人约黄昏（1 / 1）

同光四年四月一日，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发动叛乱，火烧兴教门，曾经英武不可一世，被围数十重酣战其中而毫发无伤的战神皇帝李存勖，竟面中流矢，血流如注，终于在绛霄殿前含恨驾崩。当年与之奋战在幽州群山、黄河两岸的忠心将僚，为之掌管府库、操持内政了却身后忧的七哥张承业，如今死的死、散的散，身边只剩何福进、符彦卿和年轻后生王全斌了。一代豪杰，巨星陨落，最后，伴着他心爱的乐器，熊熊烈火，却再也没能涅槃。

四月二十三日，武皇李克用义子、先帝义兄、监国李嗣源称帝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到了太原，改元天成，大赦天下。四日之后，庄宗朝时答应给我们的蜀地万金竟然到手了，不光我们这些对先帝没有什么感情的新兵，就连曾与之共破朱梁的老卒也丝毫没有旧主崩殂的哀伤，全都满心欢喜地拿着手中的军饷和赏钱，大赞新君关怀军士、体察下情。我和柳一苇、玉娘也很高兴，大家商量着吃顿好的，顺便去近赏山中那远眺如团团白雾、层层粉云的十里杏花。久在军中，每天不是刀枪棍棒击打之声呕哑嘲哳，就是一身汗臭不可闻，而今改朝换代、春暖花开，我们这深埋心底的雅兴之种，也随着风云的变幻生根发芽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此行竟是我人生继古墓沟探险之后第二个重大转折点，这是我在弥留之际也要用力回忆的意难平……

。

。

。

“什么，陆银雪？”休哥看她竟然醒来非常激动，可有对着“怪话”不知所云，他扶着她的肩膀问道：“纾儿，你在说些什么，什么陆银雪，你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吗？”

“我当然记得了，我的真名叫陆银雪，小名庆纾，我母亲姓李，当年你救了我，我不想暴露真实姓名便以母姓凑了个名告诉你们了，没想到阴错阳差、将错就错地用了十多年了。”陆银雪略有愧疚地试探性的问道：“逊宁，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会的！这么多年期间有无数次机会，可你一直没有告诉我真相，摆明了信不过我！”休哥生气道，放开了她。

“那，你现在有机会报仇了，渴死我算了！”

“胡鲁不，快拿水来喝！”

“如果能来一大碗新鲜的牛奶我会感恩戴德的！”

“真是得寸进尺！胡鲁不，煮一锅鲜奶来！”

陆银雪感激而满意地笑了，忽然肠胃又是一阵灼痛，她紧皱眉头闭上双眼，捂住肚子躺在床上，像只蜷缩的刺猬。

休哥见状，着急万分，上前轻搂住她的背：“纾儿，纾儿，雪，雪儿，你怎么了！”

她没有力气睁开眼，勉强从嘴角挤出个微笑，虚弱地道：“你放心吧，我没事。我们在去宫帐的路上喝了很多热奶，解了不少毒性，我想再喝点，渴，非常渴……”话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胡——鲁——不！”

“来了来了，我的于越！”胡鲁不连跑带颠地端着一小锅奶便赶紧来交差了：“还没完全热乎呢，您今天可是真能催！”

“快，快倒到小碗里，再去拿几床被子来，让她靠着，我来喂她些奶！”

“她，没死了？！喝了毒酒还能活？闻所未闻，真是其实奇事一件啊！”

“你快别啰嗦了！再多说几句人就被你耽误没了！”休哥说道，扶起她，慢慢地将碗中的热奶一勺勺地喂了下去。

三碗奶下肚，陆银雪渐渐地缓过劲儿来，她感谢上天的怜爱，也庆幸自己长了张馋嘴，明明不渴不饿，就是馋那热腾腾的山羊奶。可是，躲过了初一，这十五该怎么办，萧绰和韩德让会不会对她赶尽杀绝？若真能放她一马，那她今后又该以何种身份现世呢？短暂的窃喜庆幸后，取而代之的是漫长的失意悲伤。

“纾，银雪，你还记得保宁五年的正月吗？”休哥划破沉默，轻声问道。

“记得，那时候你是皇族的惕隐，率军大破党项，俘获奴隶三千、牛羊两万。”

“你的记性真好，说得一点不差。”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来了？”

“银雪，你知道我一向严格约束手下不让他们扰民行凶的，可是人多了难免管不过来。那次有个偏将见一汉人大户富足，欲杀人夺财，还好被我及时制止才没酿成惨祸，我见那家主人学识渊博便结为好友，至今也常有往来，他们现就住在南京城中。”

“契丹人凶悍嗜杀的多，当年太宗皇帝入主中原，耽溺声色不思治国，纵容军士打草谷扰民，激起民愤落魄北归，竟然拿相州的无辜百姓撒气，杀男掳女，连婴儿都用长枪刺死，真是禽兽不如！能有你这样的不滥杀无辜的人也实在难得！”陆银雪的话让休哥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他为自己这个不敬生命的族兄深感惭愧，同时也因得到了心爱之人的肯定与赞赏而小有满足。

“逊宁，”她继续说道：“难不成你想偷天换日，让你那朋友把我的名字加到族谱里去改头换面？”

语出惊人。

“你怎么知道！”休哥为她的未卜先知、料事如神所折服。

“如果不是的话，我才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你不会提前些无关紧要的往事的，否则你也太不体贴了，还有炫耀军功、沽名钓誉的嫌疑。”

“有时候我都怀疑你不是这世上之人！”休哥端详着她的脸认真地说。

“你说对了！”

“哦？”

陆银雪看了看胡鲁不，使了个眼色示意休哥把耳朵凑过来，胡鲁不识趣地拿着用过的铜碗飞速逃离营帐，似乎提前侦知要赶紧躲避打情骂俏的飞刀。

她俯在休哥的耳畔悄声地说：“我是仙女！”

“不要脸！神仙吃鲜花饮朝露，哪像你吃起爱吃的东西来贪婪地不得了，食量大如马！”

“开个玩笑嘛！对了，逊宁，这么做可是欺君之罪，敢冒这么大的风险，你到底是有多爱我啊？”

“说不清，道不明，离不开，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