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缠绵七日,天放晴了。
丙戌年,四月初三,她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息园。
它还是以前的样子,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廊腰缦回,几多曲折。芳草葳蕤,假山峥嵘,处处有花木之胜。碧叶芙蓉,清秀袅娜,于淼淼茫茫的水雾中亭亭玉立。陂塘边上,百年樱树,无人打理,肆意生长,万朵千红经雨胭脂透,条条花枝低垂,风过境,裹挟几缕花蕊芳魂……
她强忍着悲痛,快步奔至樱花树下,瘫坐下来,拿手去挖,刚下过雨的土地,除了弄得满手泥泞脏污,倒也甚好挖开,挖出一个油毡包裹的东西,打开,是七寸见方的红木嵌珍珠螺钿的妆奁盒。
怔怔望着,眼角渗出一滴清泪,吧嗒……
她颤抖着双手打开盖子,满眼金玉辉煌,珠翠欲滴,凌媗的金累丝凤头簪,冰媗的翡翠玉镯,凊媗的八宝璎珞,素素的玻璃绣球小花灯,飞燕的金麒麟挂坠,瑰月的小金剑,……
只是匆匆一瞥,那些鲜活的脸孔就不受控制的跃入脑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是她的姐妹们,和知己密友们,却不知如今身在何方?
终于翻找到她要的东西,一块金光灿灿的令牌,上面写着“如朕亲临”,这是成祖皇帝赐下的免死金牌,除谋逆叛国,其余罪责皆可免。大明朝建国两百余年,此令牌,天下只一块。
她蹒跚站起来,跌跌撞撞朝着那处密室的入口走去……
要快!一定要赶在宣旨太监和锦衣卫的前面,这次一定不能再错过!
雨后的青石板路,很滑,她几次险些摔倒,这段路是如此的漫长又崎岖……如同她三十几年跌宕起伏的前半生。
她和他,有多少年没见了?
整整六年了吧。
壬午年,六月,她义父病逝,曾经权倾大明的张氏一族被皇帝抄家流放。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朝野悚然,北京动荡。
这龙威天怒,也波及了南京,金陵城上空阴云密布,疾风暴雨吹散几多世家大族——
七月,镇远侯世子被废;八月,成国公被废除爵位;九月,襄城伯被赐死;十月,魏国公上表请罪;十一月……
那一年的金陵城,八方风雨聚,兵戈抢攘乱,秦淮河里流的不是水,是簪缨世家贵女们捂不住的眼泪。
斗转星移风云散,山河岁月有情天。人间会聚期难定,鱼鸟飞沈势不同。
不过短短五六年过去,南京的平静日子,又被打破。这一次,矛头直指成国公后人。